又对老先生说:“我进去看看。”
进屋,眼睛先往地上溜,比想得干净,渠庆堂松了口气,常乐在呢,靠在桌子边,低着头,柔软的刘海落下来,看不清楚脸。
坏了!渠庆堂的心一沉,就他大哥那脾气,人怕是让他大哥打了。
“常乐!”渠庆堂往他走,抬起他的脸。
没看到青的紫的,只是脸颊,坡上开花似的,一路从眼梢艳到眼尾,想说的话堵在舌头根,他没见过这样一张男人的脸,好看过他见过的所有姑娘。
“你……”猫须儿挠过心尖尖,他舔着嘴,偷偷瞄他,“怎么惹上我哥的……”轻声轻调的说话,说埋怨,不如说为他担心,“你回甫阳的事儿,家里谁都没对他说,就怕他来找你……”
常乐攥着的手一点点松劲儿,渠锦堂这才发现,长褂的开衩,被他捏得起皱:“他是不是伤你了?”
渠庆堂要看,常乐忙拿手搡他,他还没缓过神,下盘一阵阵发虚:“二少爷,我真没事……”害怕渠庆堂看出来,常乐把着他的手,“今儿的事儿,原是我没想周到,还劳您跑一趟。”
渠庆堂捏着他的手心,纤细的掌骨,心猿意马:“你的事怎么能叫劳烦。”
想着渠锦堂走的样子,常乐一时忘了抽手,就这么叫渠庆堂抓着:“二少爷……”为东家着想,他求他,“这事儿在茂兴号了了就算了,千万不能往外传……”
他指的传,一半顾着渠家老号,更多是怕事情传到东家耳朵里,渠锦堂遭他爹怪罪。
渠庆堂和他手团手的握着:“你放心……”这会儿,常乐就是要天上的月亮,他也敢应他,“有我,没人会乱传……”
话虽这么说,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茂兴号一天姓渠,柜上的事儿,就没渠盛卿不知道的,渠锦堂挨了教训,在祠堂跪了一夜,渠家三少渠穆堂藏了烧鸡带给他哥,他是渠夫人二胎生的儿子,渠锦堂的同父同母的亲弟弟,比他哥小了整八岁。
“哥,干嘛跟他过不去?”他出生的时候,常乐已经下了隅北,他只知道茂字号有这么一号年轻的掌柜,挺受他爹器重。
渠锦堂刚撕了一个鸡腿,听他弟提那人,又扔回去:“不吃了,饿着!”
别看渠穆堂十五,道理懂的一点不比他哥少:“爹现在用着他,你跟他闹,吃亏的是你。”他哥不爱听,他就换一种他能接受的方法,“他再怎么也就是渠家的一个伙计,渠家往后总是哥你掌事儿,那时候,他还不是全听你办事。”
一想到能把常乐捏手里,随他高兴的捏扁搓圆,渠锦堂被说动:“怎么拉拢法啊?”
渠穆堂乖乖地歪个脑袋:“哥你这么聪明,还能想不明白。”
孙尚龄一拍大腿:“这事儿好办呐。”他别的本事没有,溜须拍马那叫一个能,他给渠锦堂出主意,“男人喜好的,不就那么几样……”
钱、烟酒、女人……
和常乐打过交代的人,先一样把钱和酒砍了:“你们家这个掌柜的,汇源号的票子,汾安的烧酒、大烟,他可是一样都不碰。”
有人笑:“那不是活得跟个和尚一样了?”
“那也未必……”那人讲,“邀他打茶围,他倒是没拒绝。”
“嗳,锦堂……”渠锦堂一瞧这群人不怀好意的笑,大约猜出来四五分,“听说他以前,也是堂子里出来的?他娘就是个窑姐儿。”
“呦,这可是孝子回家省亲呐!”
他们难听的起哄,其实是为渠锦堂解气,可渠锦堂非但没乐意,心里,还一阵怪一阵烦的焦躁:“他找哪个姑娘了?”
“那倒没有,也就喝茶听曲儿,不宿过夜。”
“哪有男人不睡姑娘啊。”孙尚龄涎皮涎脸的下流相,“不过那姓常的,说他是男的我还真不信,就他那小脸,小手滑的,比赛金香胸/脯上两团肉还……”
“哎呦!!!”
夯的一下,渠锦堂踹了孙尚龄的凳子站起来。
“你算个什么东西!”
瞪着一双老虎般的眼睛,他撩袍,腿往倒下的凳腿上一架,要吃人似的彪横:
“我渠家的人,还轮不到你一个外人议论!”
第14章
孙尚龄带了个穿水红袄子盘大云头的姑娘进屋。
水蛇似的一截小腰一拧,全屋的男人都坐不住了。
孙尚龄得意的把人往渠锦堂跟前领:“少爷,您看,您看看她……”
姑娘应他的话,昂起下巴,涂了粉的脸蛋儿,一路白到脖子上,两条杨柳似的手臂,胸/脯却是压枝的石榴,鼓鼓一大包。她身上的每一寸都是比着男人的意长的,没有见了不眼馋的。
渠锦堂却不满意,嫌她摆来摆去的眼珠,风尘气太重:“干净么?没什么暗毛病吧?”
孙尚龄弄不懂这位爷,说好要给姓常的小子一个厉害的,生怕他变卦:“哎呦,我的少爷!您操心这个呢。她可是南班最红的小玉兰,她攀上的男人没一个跑得了的,您就请好吧……”
有人掂量出来:“锦堂,你该不会是舍不得吧。”
舍不得?这说的那儿的笑话,渠锦堂的嘴,风流的一咧:“我有什么舍不得的。”他把人捞过来,抱在腿上狠狠揉了一把胸/脯子,“一会儿人来了,你可得……好好替我把他伺候好了。”
钩窗边的人忽然曲指叩响窗框:“来啦!”
渠锦堂的身子立刻绷紧,把人一推,那姑娘看了他一眼,乖乖挪下去。
楼下不知起得什么热闹,跟唱大戏似的,莺莺燕燕全出来了,迎着送着,高高兴兴往楼上来:“呵……”有人打笑,“皇帝老子入后宫了……”
楼梯上的步子,越来越近,渠锦堂竖着耳朵,攥紧袖子数,一格,两格。
来了!
菱花窗格上,走马灯似地掠过那么多人影,他一眼就认出他。
说不好奇是假的,所有人全都巴巴地望着,想要见识见识这位茂字号年轻的掌柜,是个什么人物,头一个入屋的是去请人的李家二少,他大哥最近和渠家这位大掌柜走得近,做成不少买卖。
跟在他身后,由他引着,请进来个人,老银的长衫,库灰色大襟马褂。
好像把所有的声儿都锁在了门外,屋里人的眼睛全不会动了,噎在嗓子眼的花生米忘了咽下,姑娘劝酒的手一松,衣襟上多出一朵漾开的酒花,这哪儿是什么掌柜的,分明旧书里跑出来的书生,梅园亭下陌上人如玉的公子。
哪有姑娘不爱俏,渠锦堂心烦地听边上的女人咯咯的笑:“这么俊的客,让给我呗……”
一屋子人,常乐先看见渠锦堂,走过来,恭恭敬敬一句:“少爷。”
渠锦堂摆着他的架子,没理人,嘴上不答应,眼睛一路跟的看别人把他请到座上,一左一右塞进两个姑娘。
是心思作怪,渠锦堂怎么看怎么觉得,跟他一比,屋里最艳的姐儿都成了不入眼的胭脂俗粉。
姑娘们抹了蔻丹的红酥手,藤缠树一样,没了骨头的攀上常乐的膀子。无声风撩拨,火烛猛地摇晃,像被火芯迷了眼,烫得渠锦堂眼皮一紧。
原是为了羞辱常乐做的安排,没想到他泰然处之,几个少爷的恭维话他能来去自如,跟姐儿的俏皮话也张口即来,还把人哄得一朵花似的娇羞,一来二去的,倒像闷头喝酒的渠锦堂,是这风月场上的外人。
孙尚龄看准时机,把个白纸叠的小片儿塞到小玉兰手里,两人交换个眼色,姑娘举着酒杯向常乐靠过去。
“你给他吃的什么?”渠锦堂看着常乐喝下那杯搀了东西的酒。
“一点助兴的玩意儿……”孙尚龄一脸坏相,“吃了那个,神仙也跑不了。”
厢房是早备下的,屋里没点灯,黑魆魆的,床边上早早坐了个人,细条条的身影,看不清是男是女,几个人闹新房似地拥着常乐往屋里送,把人推进去,哐的,从外边把门带上。
门关了,人没走,一群人扒窗根听:“嘿,脱衣服了!”
又一个:“上床了,上床了!”
请常乐来的李家少爷红着脸:“这……不会有事吧?”
有人搡他一把:“能有什么事儿,上这儿来谁不是找痛快。”他听得自己底下也火烧,等不住地搂上刚吃酒的姑娘,“得了得了,散了吧,该干嘛干嘛,别妨了人常老板春/宵一刻。”
渠锦堂谁也没要,挥开贴上来的姑娘,撩开袍子蹬蹬蹬地下楼,孙尚龄没辙,只好放了怀里的宝贝儿,追出去。
渠锦堂攥着拳在风里走,街上的红灯长长斜斜的一道道,火烧心似的在眼前晃。
常乐在席上的样子不断在渠锦堂的面前闪现,谈笑风生的他,意气风发的他,从姑娘的手指边衔住酒杯的他,月儿在头顶,冷陌的一把光,激得渠锦堂一颤。
孙尚龄跟在那个愤怒的背影后头:“少爷,你等等我!”
赶得快了,孙尚龄撞上突然停下的渠锦堂,叫叫喳喳地抬头,红灯下赤红的双目,揪他的衣襟,来势汹汹:“我问你,那个小倌你哪儿找的?!”
让个男人陪常乐睡觉,看看常乐到底是不是童子鸡,是他们商量好的作践人的把戏,人是孙尚龄在最下三滥的堂子里找的小唱,为的就是恶心恶心这位八面玲珑的常掌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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