渠庆堂一直没走,在院外焦急候着,等常乐经过,拉着他找了个墙角,把人推进去。
“你怎么这么傻!”因为等得太久,憋得狠了,渠庆堂的眼眶都红了,“从甫阳到隅北的水路那么长!”其中几次上岸,都是险峻的地方,“你有几条命!还嫌不够活!”
常乐被他捏疼了膀子,但他不怪渠庆堂,更不后悔他的决定,甚至没有躲避钳子一样发力的手:“你也说了这一路危险,我的命是命,伙计的命就不是命?你是渠家的少爷,是茂隆号,茂兴号以后的掌柜……”
“你让给我的,我不要!”
这会子,什么渠家,什么茂字老号,他曾经在乎争取的种种,都不能和对面的人比较,没了家产可以再赚,商号关门他日也可以再开张,要是没了这个人……
渠庆堂的一颗心瘆得慌:“我大哥呢……”他是急不择言了,竟然把人往回推,“他要是知道了,一准不放你走!”
“他不会知道。”常乐定定看他,“你不说,他就不知道。”
渠庆堂愣愣地眨了眨眼,好半天明白过来,他这是……要骗他哥!
常乐的手,落到渠庆堂手背,硬生生掰开他的指头,绕过他身边往外走。
没回头,渠庆堂支棱着肩,两片嘴皮哆嗦得厉害:“你要是走了!他就要跟别人好了!”他骤然大喊,不忍心,又不得不告诉给常乐,“大娘已经找着了……”
耳熟的八字,常乐听着渠庆堂慢慢转过身。
落叶在脚底喀嚓响,渠庆堂忽的后悔干了这档子蠢事,把常乐逼上绝路:“跟你同一天,同一个时辰生的,是个姑娘!”
背对他的人,也和树杈上打卷的叶儿一样打了个颤,到底撑住了。
等脚步走得听不见道了,渠庆堂才眨巴眼,回味过常乐留下的话。
他的话叫渠庆堂后怕,未道不相见,却有诀别的意思,慌忙寻着常乐走的路找,什么也没有。
“那是好事,大喜的那天,要是我赶不及回来……”
“请二少爷代我喝一杯喜酒……”
“向少爷……道声贺吧。”
第36章
常乐的手还没落到东厢的门上,门就开了,腰上一把亟不可待的力气,拽他进屋,井条嵌凌的格子门窗上倒下一片影,撞得门板嘎吱响。
渠锦堂把人顶门上,那么老沉的身子死死压下来,还有唇和喘气,都一起,铺天盖地地落下:“我一直在门口听着……”
他说「听」,其实就是扒着门站着,常乐的心尖酸汪汪的疼,昂下巴,抬头把他的吻接住,嘴唇一碰上,乖乖就张开。
等舌头都在嘴里搅化了,渠锦堂才黏黏糊糊搂着人,把头蹭到常乐肩上。
常乐兜他宽阔的背,绵绵的手,一下一下捋在他身上:“号上有事,耽搁了……”
他贴着耳朵跟渠锦堂解释,那么大个人愣跟他闹,头在肩膀上不听劝地拧,毛毛躁躁的从马褂开衩的缎边下头伸进手,摸得常乐的腰,风撩的水帘那么扭到身上,又钻进后背,揉皱缎子上的暗花。
“我以为爹叫你去……”他的手臂不住地收紧。
后心窝上的手掌,烫得好像要透过衣服嵌到肉里,常乐不知道渠锦堂用了什么法子才克住他的焦虑,出门前他们说好的,不让渠锦堂跟着,他是不是也用了这么大的劲儿才守住面前这扇门,没踏出一步?
一颗心怦怦跳,一瓣儿泡在甜水里,一瓣儿冒着酸。
渠锦堂哆嗦眼皮,咬住两片腮帮,他没想到,常乐也学他的样儿,紧紧把他揽住:“不是,没事儿,你别瞎想,我回来了……”
“你……回来了……”渠锦堂埋在常乐的颈弯不敢大声,怕声音大点,叫风听去。
他越这样,常乐越埋怨自己,嫌走道的脚太慢,步子跨得太窄,日头太匆忙,疼痛不在自己身上,体会不到那份舍不得,他是实心实意地心疼渠锦堂。
“月儿……”渠锦堂擤着鼻子,又来找常乐的嘴。
这次,是常乐先亲住了他。
“月……月儿……”渠锦堂做梦似的瞪大眼睛。
常乐红着脸,贴他的胸口低下头:“今晚……洗吗?”
渠锦堂的手指抖得不正常,他……他这是……要跟他!
以往每回渠锦堂想跟他亲热,都会要人送一桶热水来,这个时候什么都不消多说,等伺候的下人一走,常乐就会从小桌挪到架子旁,背对他扯下布巾。
常乐前额柔软的头发蹭过渠锦堂的下巴,氤氲里朦胧的白背,渠锦堂的下腹活了过来,精神抖擞矗着常乐的肚子,两个人,同时愣了愣。
“月儿……”渠锦堂咬着牙,藏他不规矩的下/身,没用,心尖上的人热乎乎地搂在怀,越蹭越起势,“不是……我不是……”
常乐没眼抬头,上句话花光了他攒的胆子,只能窝着脑袋,轻声地讲:“等晚上……你,要个水吧……”
伺候大少爷的下人往东厢抬了三天的水,换了三天的褥子,外头,只说是大少爷夜里发汗,醒了就要洗。送饭的婆子一天天看着少爷的气血旺起来,两片脸红扑扑,倒是常少爷,被鬼了采了阳似的消瘦下去。
“准是把命数都续到少爷头上了……”宅子里的人议论。
管家常时呵了一声,把人都散了:“谁再传话,明儿就收拾东西,府里留不住你。”
离常乐动身的日子越来越近,他和渠锦堂黏在一起的时光也越乎长,在床上,常乐对渠锦堂有些予取予求的纵容,有时疼,更多的是快活,渠锦堂汗津津的胸倒到他身上,吻一吻他湿透的眼帘,他的下/身就起来一手潮,褥子都打湿,真应了姐姐们说的,春日里涨了大水的小溪,流也流不禁。
粉蒸的一团白肉,活色生香地抖下一片被子,很快又被里头伸出的大手从后钳住腰,拖回被窝。
渠锦堂匍在常乐两腿间,头埋大腿根,往胯骨上啄下黏不拉搭的一串吻痕:“月儿……”
他一这么叫,常乐的身子就软得没骨头,两人的眼神火辣辣的撞到一块儿,没说话,常乐把腿打开,两只脚盘到渠锦堂腰上。
常乐走的前一晚,他们就是这么缠着,挂着,狠狠好了一整晚。
天不亮,茂兴号的伙计在店外迎来他们的掌柜。
这次下隅,常乐只带了几个跟他从隅北来甫阳的人:“掌柜的,都按您的吩咐套上车了。”
常乐站在来的路上,回头,很长的望了一眼熟睡中的甫阳。
破晓前宁静的东平巷,一切都朦朦胧胧的,隐在一片紫灰色里,茂兴号对街的门脸,迎头一杆酒旗,渠锦堂最爱这家的羊肉灌汤包,头回他们睡的早上,常乐睁开眼,床头就是几枚宣腾腾淌着油的胖包子。
渠锦堂的掌心红了一片,烫的:“我瞧好的,赶的第一笼,没让人看见,你……起了就……趁热别放凉了……”
嘴角不知觉地露出抹笑,等太阳升起来,他该都知道了吧。
笑意忽然淡去了,一摸空荡荡的脖子,轻得不习惯。
那块白玉帽花,最终留在了东厢拔步床的床头,压着他今早匆忙间写就的书信,寥寥几行未干的墨迹,左右无他,无非是拿物件做念想,稳着渠锦堂,让他好好揣着,等到他日返甫阳,再为他戴到脖子上。
说他使诈也好,招来怨恨他也认了,本就是骗人的,不该他的他还了,余生拿一颗倒空的心来装他,全当是赔他了。
伙计一直等他到天边泛起亮:“掌柜的,走吗?”
不问不打紧,这一问,差点疼得常乐攥住心口,不能再看了,再看,就真走不得了:“走吧。”
他转身,把甫阳,把少爷,从心尖上全剜出去。
第一段路还好走,从甫阳赶了二十里路,晚上歇在鲁家坡。
“东西都点清楚了,夜里留人守着,看着点马。”
压车的伙计在那儿嘀咕:“不应该啊……”
常乐拨开人:“怎么了?”
“掌柜的。”伙计指着地上的车辙,这辆车上叠的几箱都是用来糊弄人的,“出门前我看过,没装重东西,怎么吃土吃得这么深……”
天色愈来愈沉:“先卸吧。”常乐招呼人,“明天日落前得赶到汜水,今晚好好休息。”
常乐本要和大伙挤一个铺,可他身上还有着渠锦堂嘬出来的印儿,哪儿哪儿都是,不能当人面脱衣服,不得已要了个单间,自己守头夜。
星子爬满天,有伙计来换他:“掌柜的,您快回屋歇着吧。”
该歇的,常乐习惯了四处漂泊,不挑地方,有块遮头的屋瓦就能闭上眼睡觉,今晚不知怎么,躺在炕上翻来覆去贴饼子,一瞬眼,不是东厢层层叠叠的软烟帘,一面斑驳的土墙,半边凉炕。
他从来没有想过,只是少了一个人,会生出这许多怅然。
简陋的小屋,风推开两扇阖不拢的窗户,常乐想下炕找鞋,一把黑影子,从窗边长长拉到他脚下。
那把黑影带着夜露的霜气儿,沉沉扑到他身上,风从敞开的窗户缝呼呼往屋里扑棱。
耳边,比冷风还凉的鼻息,狠狠抽着气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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