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泾回道:“闭嘴。”
“哈哈,还不让说了。你当初怎么对江浸的,你想他会以德报怨回你吗?笑话。”
“不要妄想了,你的下场就像是……”
叶泾怒吼道,“你给我滚回去。”
江老板看见了院子中那个人在自言自语道,突然有些急躁了起来,走过去,那个人扶住了一片晾晒的竹骨。
突然捏住了竹骨,手心淌下了红色来。
江老板去捏开他的手,发现他手掌用力得紧,怎么攥都攥不开,于是去看他的脸,只见叶泾面如死灰,满头密汗。
“叶泾,叶泾?”
那人摇晃着自己,叶泾摇了摇头,突然看到了一张脸,出现在自己面前,叫唤着自己的名字。
叶泾晃了晃脸,忽然眼前重影了起来,江浸一会儿对自己苦苦哀求,一会儿冷眼旁观自己的落魄,一会儿对自己是又压又推的,再一会儿是拽过自己,将自己抵在了墙角上。
神情凶狠,甚至逼出了自己的畏怯。
叶泾渐渐冷静下来。
江老板看他神色缓下了一些,“你还认得这儿是哪里吗?”
叶泾失神,片刻后,“我方才出现幻听了,”
江老板将他失神落魄,“你回去歇息会儿。”
叶泾点点头,江老板看着他,脸色都变了,叶泾看着江老板的神情不对,下意识地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嘴角和下颚,是稠粘的血液。
……
江老板给团子买了不少的玩具,纸扎的草蜢,街上画功最好的纸鸢,一盒盒的弹丸,还有新的衣裳。
团子回来后,虽说看着玩具和新衣裳高兴,但是看着他娘的允许后,才将玩具拿起来玩。
他有这年纪孩子的活泼爱玩,也有这个孩子念书不上心的毛病。私塾先生安排了的练字,一张纸都没练成,就在院子里逗起了墙角根的壁虎。
江老板就会承下这私塾先生的任务,每日盯着团子把功课做了,课文背了才允他去玩。
团子把所有功课做会背全了,一般天都黑下来,哪儿都不能去了。
江老板将他写自己的名字,“你可知道江悒的悒怎么写吗?”
团子大手一挥,写下了“团子”二字。
江老板铁青了脸,“先生和同窗都唤你团子?”
团子声音弱下来,“其他小孩唤我团子,唯独先生叫我大名。”
“把你名字抄五十遍了,抄完拿给我看。”
铁面人把任务布下了,团子委委屈屈地站在了桌前,一个一个字地抄着这个“悒”字。写到了他手都软了,也只抄了二十余遍。
但是他又不敢不抄,比起娘,他更怕这个铁面人。
团子新学了诗,先生要求他们把诗背下来。团子在江老板面前,半日读不下来一句,磕磕巴巴,对着课本,也只念了一半。
江老板把下两句念了出来,“长恨春归无觅处,不知转入此中来。”
团子听着,也不知道对与否,看着课本。
江老板教育他道,“字都认不全,还有心思玩?”
团子委实委屈,他比别的人,都晚上了两年私塾,跟不上,平日功课又多,吃不消。
“跟我念一遍,长恨春归……”
团子不做声。
江老板问他,“又发什么脾气了?”比起叶泾,这团子的性格更像他旧时的脾气。贪玩,好奇。不听劝,小顽劣。
但是比起他以前的顽劣,有时,团子更像他母亲那样的忧悒。
像是挥之不去的。
与生俱来。
不知是日后宿命的捉弄,还是这种后天的培养形成。
第74章 番外
“人间四月芳菲尽, 山寺桃花始盛开。”私塾里, 先生一句, 席上的学生也跟着念上一句,拖着未脱稚气的尾音。
先生再摇头晃脑一句, 座上的学生念道着,“长恨春归无觅处,不知转入此中来。”
倏忽地, 停到一个位置边上, 手卷住的书本就敲到了一个失神的学生头上,那学生才跌跌撞撞地收回了视线,在一片哄堂笑声中回过头来。
先生看着那学生方才看的方向,只见有两个人,显然那名学生的注意是在紧跟着一个年迈的木匠后的小木工身上。
那两名木匠行色匆匆, 等老先生看去, 已经走得只剩下了半个身影。遥遥看去,像是一抹隐隐的飞鸿。
五年前的江浸, 也在那课堂上。
朗朗书声中,亦有不少学生偏头去看那个新来的小木匠, 只见那名小木匠神情敛合, 总是低眉顺眼的, 秾丽不自知的模样。
先生刚骂完一句, “心思都飞哪个姑娘怀里了?”就到了下堂的时刻, 课堂“哄”地一下, 学生们拎起背囊就纷纷跑出了学堂。
老先生无奈地直叹气, “色令智昏,色令智昏!”
江浸懒散地收拾著书本,一同窗拍上他肩,难得好奇,“怎么,你不跟他们一块追出去看那小木匠?”
江浸不屑,垂着眼神,一下一摆地把自己课本整齐地装好,“你们好好看去吧,我待会儿还要去莲香楼带我娘最爱吃的烤鸭回家,”
同窗不相信他,“不是吧,江兄台,”刚想要动嘴皮子说上一句“我分明看见你上课也有在偷瞧那名小木匠的”,但回头一看,班上同学已经追出去只剩他俩了,于是话不多说,道了个别就抓起背囊跑了出去。
先生看到只有江浸一个人慢慢悠悠地在收拾,不由收回一点脸颜,“还好,众人皆醉,唯你……”
江浸把背包往背上一甩,抛了个空中的弧度,从席台上翻过来跳下,“先生明儿见。”
“你,你……”先生的话消失在了身后。
江浸走出了街上,手上是他刚才揉成一团藏在袖子里的白纸,只见他此时展开,虽然皱巴巴的褶,却看见上面栩栩地描绘着一个人的画像。
显然他是有过几分的丹青画功,不过在方才上课时间匆忙画下,却也依稀看得出那人的眼和眉是何等的湖光山色。
态浓意远,薄罗衣窄絮风软,鬓云欺翠卷。(出自辛弃疾)
光是看那人身上的风骨,只知他荏弱到不胜风力。
江浸看着自己的作品,再一一地展好,把每一个褶皱抚平后,欣赏了一路,最后再依依不舍地卷起来,收入了自己拢起的袖中。
傍晚,云垂了下来,只剩了枝头上远远的、一点银辉的弯月。
江府。
今日小宴,桌上琳琅佳肴,最令人啧啧称快的莫过于江少爷从莲香楼买回来的烤鸭,皮脆肉嫩,骨香流齿。
席上不仅有江浸一家,还有那一老木匠和年轻的小木匠,老木匠皱纹如光阴的印证,全在了脸上表现。小木匠皮柔肉嫩的,敛着眉眼,很小心和收礼地吃着。
如果不是家里上个月来了木匠,做祖母的八十大寿的家私,江浸还见不到叶泾。
私塾里还不知道,那名小木匠原来就在江浸的家中做事,也怪不得下了堂只有江浸一人未追出去了。
席上祖母问起那叶姓的木匠,“您这小孩儿今年多大了?”
老木匠才回答了那小木匠的年纪,原来小木匠是老木匠的孙儿,自小被双亲遗弃,唯独他亲祖父看不过眼,就咬牙一口气抚养了起来。
江南塞外走过,手艺勉强糊口。
祖母心生怜爱,叫起了江浸,“瞧瞧人家,与你一般年纪,如此懂事了。”说叶泾懂事,也未见叶泾在宴上表现出什么懂事来。江浸不由心想道。
江浸嘴上怏声说是,但是私下夹起了一块烤鸭肉,落入了他身旁那名吃相极为斯文内敛的小木匠碗中。
只见他碗里,也是滴荤不沾,不知道是舍不得动筷呢,还是家规养成的。
那人见到了鲜红的烤鸭肉自江浸的银细的筷尖落入自己的碗中,不知是受惊,亦或是诚恐,抬起了眼。
一下便撞入了五年前江浸的心里。
槁白的,浓稠的,那一张脸,就连眉毛,也是淡淡的,稍棕的,连同毛发也是像是落入了雪粒。没有了血色,也只剩下了清艳。
稍稍张嘴,却是至始至终没有说出来半个字。
江浸当时就觉得,他的眼瞳极为的淡,却又不是没有生命力的虚柔,是那种遥遥地、不经意地,抬起眼,便是让他一辈子都走不脱那汪倒映的春水。
“南园花树春光暖。红香径里榆钱满。欲上秋千又惊懒。且归休怕晚。”(辛弃疾)
……
是私塾里难得的一次休假,只缘老先生要去给他的老丈母娘过寿了,回了趟乡下,私塾放了一天的假。
难得的假期里,大伙儿都有非常想要去的去处。
比如庙会,对于白日里上堂的学生是没有机会逛上一次人山人海庙会的。
庙会的桥边下,一株柳树边上,就侧倚着江少爷。
显然江浸在等人,那日唤他一同出门看小木匠的同窗张兄去赶庙会巧见了他,忙招手,“怎的江兄佳人有约呀?”贼眉笑着,就听见江浸的反驳。
“没呢,等我娘逛完庙会,同她归家。”说得自己在等自己老母亲一样。
这种说辞听过不下十次的张兄见怪不怪了,笑道,“行吧,江兄,这庙会可是一个月才有一次,没两个时辰就要结束了,你可得好把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