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雾之下射出一缕缕刺眼的红光,仿佛是要贯穿撕碎那沉重的黑色桎梏,破壳而出。
眼见身边的红光愈演愈盛,顾爻吃力地准备了许久的封印仙法终于出手,在那黑雾即将破碎的一瞬间,道道烟青色的符文咒语打向那团黑雾。
符文攀附在浓重的黑雾之上,只有暗哑的点光,却好像一只无形的大手,把撕破黑雾的红光重新按回黑暗里;那只手逐渐加力,将即将破碎的黑色重新捏合在了一起。
强大的仙界术法在释放的一瞬间就令满场喧闹的牛鬼蛇神都失去了意识。
“这就是你每十六年一次去修补凤囹圄封印的术法?”沈凌逸愤恨地看着眼前瞬息万变的局势,咬牙间净是不甘的情绪,“将军偏心,竟没有传授于我……”
“那是师尊心疼你!”顾爻的声音哽咽,“他遗言的幻境里传我封印之法的时候亲口说过——逸儿以后要一个人在人界征战,他太辛苦了,封印的事,就劳烦你这个做师兄的多担待些罢……”
刚才在极短的时间内释放如此强大的封印,即使对熟练掌握的顾爻来说也过于勉强,他在一阵剧烈的咳嗽中唇边溢出点点血迹。
他阖眸,仿佛还能感受到姜石年温柔有力的大手抚过他的发顶,就和当年点化他升仙时一样。
“阿爻,师尊虽然不明白你当年为什么要走,但这几百年来,你的去留师尊从来不愿强求。人间很美,你流连忘返也是自然;可如今师尊不能再继续陪着你们了,只能把逸儿和阿赤交给你看顾,对不起了。”
那是姜石年当年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
“你骗我!”沈凌逸几乎将银牙咬碎,“你们都说疼我,到头来都离开我……到底是为什么!”
“我为什么走,你不需要知道,只当全部都是我错了便好……”顾爻望向沈凌逸的眼神还是充满了痛惜,“可是师尊当日殒身,完全是为了人界的一个太平盛世,你怎忍心辜负于他?”
姜石年传授给他的术法本就是用来修补凤囹圄封印的裂缝所用,维持的时间和效果都非常有限,他现在虽是能用此法勉强困住肖一,或者说是肖一体内的冥凤,但到底可以挺多久,他心里也没底。
他的时间不多了。
“阿逸——”他朝着沈凌逸的方向遥遥的伸手,像是要唤回他那个曾经炙热鲜活的小师弟。“你收手罢,趁一切还来得及。”
“还来得及吗?”沈凌逸抬头温柔地看了看天边的星宿,“你看看华盖,来不及了,师兄,我的时间不多了……我早该知道,从大将军离开的那一刻起,一切就都晚了!”
他垂首再次瞪向顾爻的眼神突然狠戾,“你说将军殒身是为了一个太平盛世?不可笑吗,顾爻!你看看你身边倒着的这群人类,他们有哪一点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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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章 人间炼狱
当年姜石年殒身后,沈凌逸也曾坚守着对方的遗志,即使孤身一人策马人间,踽踽凉凉,也顽强地在几百年间平定了一场又一场的人间的战乱。
父神亲手创立的三界法则在上,不管是他还是昔日的姜石年,在人界都没有使用过半点灵气仙法;战场厮杀,靠的都是他当年还是沈十一的时候积攒下来的拳脚功夫。
这也就是为什么在漫长的岁月里能征战人界的一直只有他和姜石年的原因。
因为曾经的顾爻的确如他自己所言,是个文弱的书生,战场上的事,他帮不上半点忙。
因此他识趣的躲在天界,只帮忙寻找散落在人界的星命之子,从来不去给姜石年和沈凌逸添乱。
而在姜石年离开后,在战乱的间隙,沈凌逸也没有忘记继续去寻回满天散落的那些星命之子。
一切原本相安无事。
直到几百年前,人界爆发了姜石年离开后最惨烈也最漫长的一场多国征战。
那是一个再平凡不过的夜晚,沈凌逸从激烈交战的国境线上救出一批平民;交战双方的两国平民混在了一起,一行人刚刚逃离战场,便发生了口角,进而很演变成一场斗殴。
具体到底是因为什么样鸡毛蒜皮的小事,沈凌逸甚至都不清楚;他只记得那一场扭打虽说只发生在从未亲临过战场的平民里,内里却也是满含着双方积攒了数年的敌意。
他发狂似的想要拉开扭打作一团的两人,用尽了全部的力气,指节卡在了双方搅拗在一处的衣料里,碍着他的一只手不能动弹。
可是那两个人还是打作一团,后面越来越多的人冲了上来,加入混战……
群情一时激愤。
他想拦,却拦不住。
他的手指还卡在那里。
他努力地挣脱,生生折断了两根指骨。
可他在十指连心的锥心疼痛里回身,看到的已经是一个他无法收拾的局面——
这些人都不是战场上的士兵,可他们却有和前线兵将们一样杀红了的眼睛。
那红色是仇恨。
是啊,仇恨。
怎么能不恨。
姜石年死前吩咐他如果有空也要经常去检查凤囹圄的封印,可这百年间他一次都没有去过。
他心里是有恨的。
即使他的大将军是自愿的,也是为了那只该死的凤凰才殒命。
至亲至爱的离去,任谁都无法轻易的释怀。
即使是他一个活了几千年的神仙也放不下,又何况是一群凡人。
这恨意无可消弭,至死方休。
姜石年的遗愿是想还人间一个清平,可是连他的大将军当初都做不到的事情——
他绝望的想着,我终究也是不可能完成的吧。
因为他找不到这无边恨意的源头在哪里。
张三杀了赵五的母亲,因为赵五和母亲是赵国人;而赵国人杀了张家全部的五个儿子。
可是再往前翻,张家的五个儿子又在战场上杀了多少人赵国人?
战争从来都是一笔糊涂账,如果有人能翻开账本的第一页,一定写满了最底层普通人的血泪。
可这些血泪的出处又在哪里?
那账本的引子到底是上位者的冷漠,还是人性的贪婪?
我的大将军,你看看这些丑陋的生灵,他们真的值得吗?
我就真的这样渺小,不值得你半分留恋吗?
恨。
那时的沈凌逸,当真是恨极了。
支撑他走过百年的理想和信念瞬间坍塌,被眼前这不过百十个凡人一把推翻。
踩在脚下,陷进泥里。
他咆哮,他嘶吼。
他想喊他们住手。
可是人声鼎沸,他一个人的声音被轻松地湮灭在这近百人愤怒的打杀声中。
但他早就已经不再是一个凡人。
不是,再也不是了。
他是仙,是神。
是天界最强悍战力——将星华盖的星命之子。
他突然反应过来,他想要捏死这群蝼蚁,想要让他们安静本来应该非常容易。
于是他就做了。
他哭了,他很想念他的大将军。
只在自己的哭声中加上一分的神威,百众之人立刻七窍流血,当场毙命。
原来这一切这么简单,仇恨和贪婪,只有在死亡面前才会悄无声息。
那些他和他的大将军千年来都收拾不了的残局,在死亡的面前渺小得如同这帮凡人在自己面前渺小的程度。
原来这么容易。
沈凌逸望着顾爻痛心的眼神冷漠的开口——
“那一刻我便知道,即使我不惜此身,可除祟,可捉鬼,可灭疫,可平乱;但这芸芸纵生的仇恨与戾气,终是无法消弭。”
“师兄,我同你说过,并非每一次冥凤现世都是我的手笔;一开始我根本就不知道冥凤现世的原因,更谈不上策动。其实很多次冥凤现世,真的只是因为这个人间脏透了。”
“你再想想那个孩子,六煞星之子——是我蛊惑他的父母抛下他吗?是我让他跪在路边讨饭一整天都讨不到半个铜板吗?还是我把他骗进了醉欢坊里?”
“还有魏寻,他身负净魂你是知道的,若不是这群蝼蚁嫉妒、忌惮他的天赋异禀,逼迫他跟着悯怜去了凤囹圄,我又能奈他何?”
“既然所谓的和平终究会被打破,相爱的两人最终逃不过两看相厌,平穷的食不果腹,富有的贪得无厌,上位者无力回天,下位者蝇营狗苟……”
“那这人世间,究竟还有什么值得?”
“既然总生皆苦,天地皆空,那不如由我来捏碎、打破,业火焚遍,或许,方的重生。”
“可是你真的什么都没做过吗?”
顾爻的声音里苍凉无限。
“肖一的小腿被树砸断的那个雷雨夜,是有个云游方士把他背到破庙去为他裹伤的;他趴在街边看别人家孩子拍年画的时候,也曾有个跛腿的小胖子给他送去过半块饴糖……可那些对他表达过善意的人第二天都消失了,是因为谁?”
他看着包裹着肖一的符文已经开始出现裂痕,他知道时间已经不多了。
他痛心道:“沈凌逸,到底是这人间不干净,还是你故意要它脏?”
但他已经没有机会再听到沈凌逸的答案,因为他身旁的符文彻底碎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