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后半句,他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他不想去回忆,当他还是一个凡人的时候,就曾经天真的以天下苍生为己任;可到头来,他救不了任何一个人。
在他引颈悬梁之时,也只能叹一句——
“百无一用是书生。”
那句话的后半句,仿佛是一个诅咒,是他千万年间也逃不出的宿命。
就如同魏寻和肖一,他们自一出生,便被无形的宿命牵引。
一场宿命牵引着他们相遇,一场宿命牵引着他们相离,一场宿命牵引着他们重逢,一场宿命牵引着他们深陷……
这场宿命正牵引着肖一不辞万里地奔向魏寻,也似乎正牵引着他用尽一切摆脱那个命定的结局。
作者有话要说:今日入V,这一章留评有红包掉落,先到先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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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宿命轮回
肖一跟着顾爻来到岱舆山的山巅之上,那里曾经是当年魏寻参加问道大会的地方。
悯安派执派弟子悯众高居首位,两边分批落座着各派仙长和那些所谓的仙门名仕;分明就是当年问道大会的阵仗。
肖一没有参加过当年那一场改变了魏寻一生轨迹的问道大会,但眼前场景这般熟悉的味道,还是令他恨得牙根痒痒。
那一张张丑恶的嘴脸分明跟五年前的那一天,凛青山上清风派议事正殿中的那些索命的厉鬼没有区别。
五年的时间,魏寻明明已经失去了一切。
他“郎艳杜绝”的温柔侧脸,他盛得下星河灿烂的明亮双眸,还有他天之骄子的一身修为。
肖一看着自己曾经的小师叔,现在的爱人,那样好的魏寻,变成了一个眼盲容毁的凡人,不注意的时候会感染风寒,即便再小心将养也最终逃不过数十载生老病死的轮回……
可眼前那些毁掉了一切的小人却仍旧端居高位,他们仙风道骨,谈笑风生。
何其讽刺!
眼前熟悉又恶心的场景就像一粒不起眼的火星,可这粒火星偏偏落入了肖一心内枯草丛生的庭院,轻而易举地就点燃了他身体里积攒已久的愤怒之火。
他一双丹凤眼内瞬间赤芒大盛,方才一路上围绕在他四周若有若无的黑雾也同时暴起,顷刻间便如有实质。
“肖一!”顾爻一把抓住身旁的肖一,沉声道:“不要忘了,你是来做什么的。”
我是来做什么的?
肖一在混乱中回忆——
他是来找魏寻的。
只有这个名字,能够唤起他神台里最后那点清明。
他竭力地压住心里的怒意,勉强地吐出几个字:“他,在哪?”
顾爻不忍看着肖一精致到近乎完美的侧脸被仇恨和理智拉扯得痛苦不堪的神情,他安慰道:“你在山外找个地方躲着,我先潜进去去探探……”
“师兄——”顾爻的话刚说到一半,就被远方一个少年阴阳怪气的声音打断,“好不容易来一趟,怎的也不提前知会一声,好教师弟提前备好酒席,山外十里相迎!”
顾爻吃惊地抬头循声望去,只看见方才端居高位的悯众已经起身,悯安派众人恭恭敬敬地让道,迎出了一名红衣轻铠的少年。
“悯生?”顾爻不自觉地问道。
“师兄——”少年嘴角勾出了个诡异的笑,“我是阿逸呀!”
顾爻这千年来也是第一次这样清楚地看清这个他曾经的小师弟。
他盯着对方的脸,却再也无法从中找到哪怕半点沈凌逸当年的活泼恣意,明明还是那张少年的面孔,却只留下一种行将就木的偏执。
他不由自主警惕地将身旁的阿赤朝身后揽了揽。
“阿赤也来了?师兄还带了别的客人?”沈凌逸又看了眼一旁静默不语的肖一,“还是个小美人儿。”
然而沈凌逸口中的“小美人儿”却没有一般美人儿似水的柔情,肖一的嗓音阴冷又沙哑,“他在哪?”
“谁?”沈凌逸微哂,“我不曾见过这位小友,不知道这里哪位是你的旧相识?”
“魏、寻。”肖一一字一顿,“在、哪。”
沈凌逸不解的表情很是夸张,“哪个魏寻?”
人群中马上有耳朵尖的谄媚道:“可是当年凛青山上那个十七岁就打通了周身灵脉的天才?”
薛成訾死了,但这世上从来都不缺献媚的小人。
“是了,有点儿印象。”沈凌逸低头婆娑着怀里那柄红缨枪的木质枪柄,忽而抬头时已然目似含刃,“凛青山被一场天火焚为焦土,小友不是应该再清楚不过了吗?”
凛青山上的那一场浩劫好像突然又回到了肖一的眼前,五年前人群中此起彼伏的哭喊与求饶声激荡着他体内的戾气。
围绕着他周身的灵气与戾气激烈地搏斗撕扯,扰乱了他身边的气流。
那一头从未束好的黑发在纷乱的气流里翻飞,终于带落了那一截无力的破娟。
墨发如瀑倾泻。
他却只伸手接住那一截掉落的破娟,死死地攥在手心里。
顾爻与肖一近在咫尺,他看着身边的人慢慢陷入深重的黑雾里,在这样近的距离里都几乎都瞧不清侧脸。
“沈凌逸!”他折扇出手,指着沈凌逸的方向,“你住口!”
“我说错了吗,师兄?”沈凌逸眼神轻蔑,“是他的恨意释放了冥凤的焚世业炎,埋葬了凛青山上过百条的人命;也是他亲手握着魏寻的佩剑捅进了那个哑女的胸口里!”
“肖一,你是叫这个名字吧?”沈凌逸的笑容放肆又不屑,“是你亲手放的那一场火烧死了曾经那个天之骄子魏寻,你现在怎么还有脸问我要人?”
环绕着肖一的黑雾又再愈加浓重,顾爻已经彻底看不见里面的情形,可就在他想要出言打断沈凌逸的时候,那团黑雾里飘出了肖一颤抖的声音——
“那我的夫君……到底在哪里……”
人群如当年一般瞬间炸开了锅。
他们不知道台上连悯众都要毕恭毕敬的人物到底是谁,或许有认得出的也只把沈凌逸当做悯安派的三公子悯生;他们更不知道几人的对话里藏着什么样的恩怨纠葛。
他们仿佛只是市井说书摊子前嗑着瓜子的流民,在等着一出好戏。
一直到这一刻。
远处的“小美人儿”虽生得已是俊美已极,秾丽煽惑,但已然成人的肖一已经不可能再如孩童时一般被人错认为女子。
“是……是断袖吗?”
人群中终于有人发出了第一声提问。
“男子与男子……也能成婚?”
马上有第二个人接过话头,三人成虎已经只差一句。
“呸!恶心!”
终于有了定论,接下来的,便是众口铄金。
“肮脏!”
“下作!”
……
“你们还听不出来吗!他就是是当年灭了清罡派满门的魔头冥凤啊!”
“可是魏寻……不是清罡派掌门许清衍的关门弟子吗?”
“是啊!他怎么会和屠灭了自己满门的血仇搅和在一起了呢?”
“呸!真是一对下贱胚子!”
肖一听着耳边围绕着的污糟,仿佛回到了五年前。
他好像还能看见当年魏寻在满殿的诘问与指责中绝望的眼神。
他的内心在这一刻如当年一般有无数的疑问。
他不知道自己上辈子造了什么孽,这辈子又犯了什么错。
今生他不敢奢求世人半点的善意,可是他不明白,这些人为何要没理由地厌憎自己,甚至是厌憎一个那样好的魏寻。
他不明白为何他自己的父亲要在他尚没有完全记忆的年纪就沉于药石瘾症,弃他而去;也不明白为什么他的母亲要在他的面前与人苟合,只为了换取那一点儿去赌场的银子。
畜生尚且护犊,然而在他的双亲眼中,为何亲子远远不及自身的一丝欲念?
他不明白,为何他自出生就食不果腹、无瓦遮头;为何他明明是男儿之身,却要委身一具具肮脏欲望之下,求得那一点温饱。
他不明白为何自己要像狗一样的活着。
他自出生便没有吃过一颗糖,遍尝了世态炎凉,终与跪倒在那人脚前的一束光。
他不敢有什么奢求,只愿奉这人为神明,偶尔让他跪拜叩首,换得一时内心的平静。
他不明白,为何就这一点小小的心愿都会碍着旁人?
诚然,他是与魏寻断了袖,也成了亲,可他们已经远远地躲去了笠泽湖的最深处……
他不明白,他们到底还能碍着旁人什么?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我们到底做错了什么?你们都要厌憎于我,厌憎于他……”
重重黑雾间,肖一的声音喃喃似低语。
五年前,他也曾经在凛青山的正殿前咆哮呓语——
“他到底有什么错……有什么错……”
光阴荏苒五个春秋,一切还是惊人的相似。只是时至今日,再也没有当年那个温柔强大的人将他紧紧地拥在怀里、护在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