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驼走得慢,一小时后才上了鸣沙山的山顶,月牙泉就在黄沙环抱之中。泉中的水干净清澈,远望就像是一块翡翠似的,日光下澈,碧波荡漾,涟漪萦回。泉边有庙宇,绿树簇拥在侧,一条小道通向远方。
从鸣沙山山顶滑沙而下,轰鸣的巨响回荡在耳边,如同雷鸣。风掠过耳畔,谢然压下了自己的帽檐,偏过头隔着墨镜与任昀对上了眼。
谢然不知道是不是肾上腺素在这种刺激下飙升的缘故,他的心脏跳得飞快,体内也涌出一股燥热,他从任昀的眼中看到了一点不一样的东西,他在这片荒芜的土地上生出了一种冲动,想要对方拥抱自己,比以往的欲望来得都要热烈。任昀的目光温柔得就像是不远处的泉水一般,让人忍不住想要上前欣赏,又忍不住被吸引得沉溺其中。
浑黄的太阳悬在山顶,宛若紧贴着那条边线一样,大地被照得阴沉沉的,拍出来的照片也带着模糊苍凉的感觉。
谢然走到了泉边,静静地望着水面,泉中映着沙山、映着楼宇,它在这片苍茫中显得格格不入,但却和谐地嵌落、沉睡在这里数千年,像是梦中的仙景,不似人间的所有物。
这种不真实感难免让人想起一些事。
谢然的眼皮渐渐垂落,缓缓地叹了一声气。
他又想起了谢梁安。
很多事其实都是过不去的。他有时候会恍惚地认为谢梁安还在,他正坐在那张价格高昂的轮椅上等着自己捧着一束花去看望他,但下一秒,他又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已经没有爸爸了。
他们家还没天各一方的时候,也曾经一起坐在饭桌前谈论着某个假期的计划。那时谢然还在上小学,刚学完了《莫高窟》,被语文老师口中的千年兴衰历史吸引,脱口就问谢梁安能不能带他去敦煌玩玩。
那个时候他还不怎么知道天地之大,不明白万里究竟有多远。
亦不知聚散离合、世事变幻。
世上没有什么东西能像这里的泉水,任凭千年的烈风簌簌而过,百年的流沙纠缠不休,群山环抱,戈壁为邻,也依然不改风貌。
任昀的脚步落在沙上,发出低沉的沙沙声。
“我爸很早就和我说过这个地方。”谢然懒散地撩起眼皮,瞥过对岸稀疏立着的树,语气平淡地说,“他说莫高窟前有白杨、鸣沙山上有打太极的人……这片土地上大部分都是黄沙,风起时看不到前路成群的骆驼被系在一起,你可以听到绳子上驼铃摇晃的声音。这里的日落可能要等到十点,当夕阳来临时能染红半片天,太阳仿佛近在咫尺,伸手就能抓到它。露营的团队会升起篝火,游人在鸣沙山的后山处冲天际喊叫,天南海北的人像是找到知音,不知道是谁打开了手电筒,于是整一片沙漠都是星星点点的光,成了夜空下另一道星河。”
“我早该带他来的。”谢然自嘲地笑了一声。人总是会在失去的时候才懂得后悔,想着从前要是再多做一些事、陪伴久些就好了。然而往事不可追,过去的终归都是过去了。
任昀伸手去抱他,圈着他的腰把人拽进了自己的怀里。才几天,谢然就瘦了许多,风撞着他的棉袄,毛衣遮盖下的身体很是单薄。或许是日光太过强烈,把他照得苍白,像是随时都能消失一样。
“他一次都没有来过我的梦里……”谢然的声音如断了线的风筝似的,突然就没了踪迹。
阳光在湖面上铺开一条光路,岸上的沙金灿灿的。
他从前听人说,人死去的第七天,灵魂会回到世间,探望自己最爱的人。
可谢梁安一次都没有找过他。
他是不是在恨我,所以不愿意见我?
谢然突然这么想道。
任昀没有说话,他抓着谢然的肩让他转过身来,轻柔地在他背上拍了拍。
“也许他来过。”任昀说道,“只是怕吵醒你……”
谢然嗤笑了一声,把额头贴在任昀的肩上。
“我还没带你见过他。”他说。
任昀陪着谢然坐在沙地里,安静地度过了半天。
风从很远的地方赶路过来,夹杂着沙粒,吹过裸露在外的皮肤时打得人生疼,眼前的景象都模糊在了风里。
人在这样的环境里待久了,难免会生出一些异样的想法,就如同回到最原始的状态似的,世界初开鸿蒙未定,只有一片山和一片海,他们两个都是再普通不过的人,没有人认识,也没有人知晓。
世俗的是非对错,别人的看法在这里通通消失,身份、地位、经历……也都不重要了。
天地间只剩下了他们两个,安静得只能听到对方的呼吸。谢然就想幕天席地地抱着这个人,靠在他的肩膀上,汲取他身上所有的温暖,解开所有束缚在自己身上的枷锁。
“任哥。”谢然靠在他的肩上,小声地叫着。
任昀疑惑地应道:“嗯?”
“任昀……”谢然又叫了一声。
任昀低低地应着:“嗯。”
“我想跟你回家。”
第60章 逆旅
晚间起了风沙。
风在荒野上咆哮着,大有遮天蔽月的意思。
谢然打电话给薄阙询问情况,他们剧组早收到了通知,现在全组都在酒店里待命。
任昀坐在沙发上翻着在茶几下放置了许久的过时的杂志,谢然走到窗边,定定地望向外边的景色。
他的视线被茫茫黄沙阻隔,无论是远处的山还是近处的树,都被笼罩在了这浑浊的黄雾里。他站在窗户边上,听见风从缝隙中钻入,呜呜咽咽的,像是在哭。
“你也在悼念什么人吗?”谢然轻声地说道。
房间里铺着地毯,掩盖了任昀的脚步声,他在几分钟前就放下了杂志,走到谢然身后不远处,恰好听到了这么一句。
他恍惚想起那天夜里谢然的哭声。
任昀也经历过的——任老夫人在灵柩前哭到昏厥、他们父子三人目送着棺椁被运入火化间……上初中的任曦半夜敲开他的房门,哭丧着脸说他梦到了爷爷……
逝去的人会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消失在亲人的记忆之中,活着的人会慢慢习惯这种别扭的生活,然后一如既往。或许偶尔在梦醒时分会突然想起,才发现那个人已经走了那样久,于是追忆往日种种,不禁潸然泪下。
如此周而复始,直至麻木。
父母、亲人、朋友、爱人都会离去,谁都没办法陪伴谁一辈子。
“生死、聚散、离合……这些东西都不是我们能够左右的。愤怒也好,悲伤也罢,时间总会无情地揭过这一页。”任昀的语速很慢,语气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一样,“人只能继续走,看不到尽头。”
“人生如逆旅,你我都是行人。”
就如这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沙,也不过是敦煌这个地方的一个旅人罢了。等风停了,谁能知道留下来的沙子还是不是原来的那一批?
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也;光阴者,百代之过客也。而浮生若梦,为欢几何?
为欢几何……
人的一生这样长又这样短,浑浑噩噩是一辈子,清闲自在也是一辈子。
谢然想,那他为什么不可以放纵一次?
他轻轻地笑了一声,在窗上哈了一口气,随手写了一个字,然后又粗暴地将它擦去。
他侧过头,问道:“任哥,你有烟吗?”
任昀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了一个烟盒。
谢然捏着盒子接了过去,抽出了一根叼在嘴里。他的嘴唇一抿,香烟的尾部向上翘着。任昀拿过打火机给他点火,红色的火星从打火机里蹿出,很快就撞上了烟草。包裹着的纸被烫出不规则的形状,烟草燃烧的味道充斥着谢然的鼻腔,有点呛。
他第一次抽烟,唱歌的人嗓子金贵得很,从前他都不碰这个。他像是在模仿大人的小孩一样,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他撩起眼皮来看着任昀的脸,夹着烟把它挪出了自己的嘴,故意把吐出的烟喷在了任昀脸上。
任昀侧过脸眯着眼咳了几声,然后上前来按住了谢然的手,想把那根烟抽出来:“别抽了。”
谢然眨了眨眼,并没有顺势松手,而是抿住了烟头又吸了一口,然后凑上前吻上了任昀的唇。他把那口烟渡到对方的嘴里,微末的白烟趁乱逃出,谢然忽然退开,捂着嘴巴干咳了几声。
任昀空出的那一只手捧住了谢然的脸,俯身将这个吻继续下去。
谢然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只是单纯的亲吻就让他产生了巨大的快感。他抬手揽上任昀的脖子,往前面挪了几步,把任昀逼到了一旁的墙角,困在自己的身体与墙壁之间,一条腿强势地挤入任昀的大腿内侧,不要脸地蹭着他的腿根。
他伸出舌头试探地舔弄着任昀的唇,描摹着上面每一处线条——他肖想太久了。
窗外的风还在呼呼地刮着,室内只能听到双唇间的暧昧水声。
谢然不知道驱使他的是什么,或许是被这个地方唤醒的最原始的欲望,又或许是被任昀的话带出的及时行乐的冲动。但不论如何,他已经选择了不再压抑、不再畏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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