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洋心气一顺畅,耐心就出奇地好,对整个世界都温柔有加。演习指挥部一直催,他就像金牌客服般一直妥帖地回答——尽管他高高拿起,轻轻放下,收完报便草草一记作罢。
直到午后,演习指挥部发出重要通知:“受强对流天气影响,山海关、白马关各演习科目于今日下午三时起暂停。预计暂停时间五小时,请各单位做好防灾减灾应急准备工作。”
方舱内众人霎时各就各位,严阵以待。张元洲抓起耳机又听了一遍:“山海关、白马关演习暂停五小时!这回总能通知了吧?”
君洋起身,沉声道:“我去叫他。”
用不着君洋喊,窗户上没安玻璃,集合哨响得像是怼在人耳朵旁边吹的似的,严明信早就被吵醒了。
一见他进门,严明信先道:“我自己来。”
君洋:“我说要帮你穿衣服了?”
“是啊,你不会穿,你只会……”严明信引狼入室悔恨不已,“太可怕了。”
“我可怕?”君洋冷笑一声,“行。”
“哎!”严明信仰天一叹,找补道,“说错了,说错了。我能说你吗?我是说我自己对你干出来的这些事太可怕了。我睡糊涂了胡说八道呢,你别跟我计较。”
君洋并不买账,抱臂倚在墙上哼哼了两声。他一脸的介意,但分明又还可以挽救。
可严明信穿衣服很快,眨眼间就收拾停当,走廊里、楼底下也人声渐沸,所有人都向机库涌去……他蓦然意识到空间拥挤,时间紧迫,他来不及好好矫情了。
严明信出门的一瞬间,君洋匆匆拉住他的衣服:“没机会就算了,后面还有时间,一定要注意安全。”
严明信笑笑——虽然他在大战前先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魄又空乏其身的大难,但终归还是年轻,休息过后精神饱满,恢复了元气。
“你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他捉住君洋的手,用力握了握,又比了个“一切就绪”的手势,“放心。”
机库外,预警机预热完毕,已在跑道入口就位。
气象站:“气象通报,风向南偏东,风速约一秒米,天空晴。”
雷达站:“地面雷达站通报,空域干净。”
塔台:“请检查空地报话。”
预警机:“空地报话清晰。”
塔台:“检查空域报话。”
预警机:“空域报话清晰。Y幺幺申请起飞。”
塔台:“Y幺幺可以起飞。”
张元洲随预警机Y11率先出发,君洋留守基地,协助机队调度,安排剩余战机:“G-02进入跑道,请J-100一队在出库位就位,做好升空准备。”
飞行一段时间后,预警机发回消息:“航向95,约320公里海面,发现敌舰,一批四艘。
严明信问:“Y幺幺,能否分析武器装备?”
“兰陵级驱逐舰两艘,配备相控阵雷达,前后各一个垂发模块,正在进行型号识别——每个垂发模块有6个发射架,每个发射架可装4枚舰空导弹,同时跟踪24个目标;长安级护卫舰两艘,每舰各一个4*4垂发模块,可制导16枚舰空导弹。”张元洲道,“四艘敌舰共6个火力单元,可制导约128枚舰空导弹。我机已进入敌方防空范围,是否继续前进?”
——面对蓝方的闪电出击,奉天海军有如提前预知一般,满载防空武器,分布呈标准的对空防御圈,在盛京港外的海域上以逸待劳。
后生可畏,尤其是这支年轻的队伍,他们由各军区的精兵强将组成,实力不容小觑。
之前的视频作战会议上,有人给出资料,说掌握到蓝方利用气象资料库收集了盛京港、木兰湾和罗汉港近几日的气象情报——收集气象情报足以说明攻击意向,这个消息大大降低了红方的防御难度,方便红方集中兵力,着重守卫这几个港口。可喜的是,今日山海关和白马关又有飑线过境,强对流天气不允许一切航空器造次,这三者中的白马关罗汉港可以排除在外。
蓝方本次空袭的主导人物是奉天空军的严明信,根据他的飞行日记和个人履历,不难看出他对木兰湾附近的地形可谓一窍不通,必然不会主张主攻木兰湾。
盛京港便成为了蓝方空袭的首选。
演习指挥部只说蓝方基地为“不可探测”,可没说蓝方的无线电波段也不可探测。红方凭借着强大的无源侦察优势,捕捉到了蓝方基地无线电接收频率,又针对年轻人的心理特点,制定了心理战计划:冒充演习指挥部,不停发出催促演习开始的讯息,逼着蓝方心浮气躁,慌慌张张出击。
今日的高温对于舰船上的各班组来说同样难以忍受,但他们捍卫身后土地的忠肝赤胆历久弥新,听闻有“敌”来犯,立刻全神贯注,坚守岗位。
“六架蓝机进入监测范围,有一架雷达是开机状态——捕捉雷达特征成功,进行数据库比对。”观测员飞快地分析道,“是C49型雷达。”
C49型雷达目前只配备给了两种机型,一是J-100,一是K-2020。本次对抗中K-2020不在蓝方战斗序列,他们前方的机队只能是J-100。
“一架Y11,6架J-100,”等了约10分钟,一艘驱逐舰的舰长道,“先不着急动手,再放点儿进来。老严,我可不是给你面子啊,要是不一口气完全消灭他们,他们是不会死心的。”
严定波大义凛然地回道:“明白!”
这小兔崽子,这么容易就上钩了……他咬牙切齿地心想,等会儿接到攻击命令,他绝不会手软!
又过几分钟后,观测员突然道:“Y11和轰炸机队后撤了50公里!仍在盘旋!”
严定波:“有没有新的战机?”
观测员答:“目前暂时没有看到其他战机!”
严定波听了两眼一黑——不知道这小子是急功近利,还是被假消息催得手忙脚乱了,身后无人支援也敢挑战盛京港?还不赶紧回去重新整队!
政委听了则是问:“老严,不会是有你在,你家小子不敢来了吧!”
“这个距离,他应该还不知道027在这里,顶多知道咱们两驱两护摆好了阵型等着他们。再说我们家也不讲究这个,他要有真本事就让他打。”严定波面色无波地表示,“正好我也想试试咱们刚换的垂发模块。”
等打完了,他要好好问问这帮臭小子这会儿在商量什么!
他走了个神,驱逐舰的舰长那边不知嘀咕了几句什么,他只听到一句“跑了”。
“跑了?”严定波急忙看雷达显示器。
“应该是回基地了吧?”政委道,“转得太久,他们油料可能不够了。”
说来奇怪,严明信在外围进退两难,急得团团转的时候,严定波巴不得他赶紧滚蛋,别进来丢人现眼。可人真的走了……他又觉得坐立不安,手足无措,仿佛他儿子真是被他恶言恶语骂走的一样。
他有什么资格骂严明信呢?
人不是他十月怀胎生出来的,他也没有尽到为人父母的责任。
严明信的文化课、专业课,没有一样是他亲手教的,就连给儿子做顿饭,他侥幸没有糊锅的次数也屈指可数。
要说他给儿子带来过什么,顶多不过一个从军的梦想。
皎月还在的话,他们家也许不会这样。她那么雷厉风行,又那么温柔耐心,一定早早地把方方面面全都考虑到:她会教严明信读书、写字、算数,逢年过节会给他们置办喜气洋洋的新衣服,拉着他们去走亲访友,她还会给严明信张罗亲事,和他那些战友们的老伴一样,研究怎么把他们俩半辈子的公积金弄出来给儿子买房……说不定他现在都抱上孙子了。
而他,他什么都没做,他只是执迷不悟地把自己的全世界定格在了她离开的那天。
说起来,他应该感谢严明信作为她留下的唯一一个念想,对他这个不负责任的父亲不离不弃。
他又怎么能横加指责?
严明信今天是受人撺掇也好,是思虑不周也好,说到底,都是因为他没早点把所学所知倾囊相授。
严定波心口憋闷,几乎要站立不住,他后知后觉地开始悔不当初。可惜人的一生没有几个风华正茂的二十年能用来造福后代,也许等到下一个二十年时他已垂垂老矣,牙齿脱落,口不能言,受人摒弃。
“不一定。”驱逐舰舰长冷静地说道,“也可能是后撤,进行空中授油。”
严定波正好低着头,在努力平复情绪,闻声赶忙去看控制台上的兵力表。
蓝方由数个中队组建而成,每种机型的数量一目了然,其中有一架G-02加油机,其满载油量可达60吨,给六架J-100续航确实绰绰有余。
不过——室温接近40摄氏度,严定波的鼻子却像感冒似的堵住了,他有一句要紧的话没能说出口——这架G-02加油机由运输机改装而来,它的巡航速度有目共睹,想从基地将油料运达战场,所需时间远比J-100要长,必须提前部署。
按航程来算,加油机只有在蓝方发现奉天舰队之前升空,此刻才能衔接得上。
假如J-100中队真的去后撤加油了,岂不是恰好说明红方舰队的布阵防守早在蓝方的意料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