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以来,改朝换代都是国之大事,尤其是这些世袭王位的国家。老子在的时候一个个俯首帖耳,老子快不行了什么妖魔鬼怪都出来了,稍有不慎,就是一场天下大乱。
老国王如日中天时早已立下或名正言顺、或众望所归的王储,可顺位排不到的人也未必就能心悦诚服。也许人家觉得我命由我不由天呢?也许人家就想着刀尖舔血一把,成王败寇呢?
同样是心怀不轨,这些人具体做出什么举动不一而足,要由主子的智商和团队水平共同决定。严明信记得历史上似乎是有能一举翻身的,但更多是蠢得令人目瞪口呆的,偏偏这些人通常钱权兼备,又处于特殊社会体制下——如果他们之中有人想集结几架飞机或与某些势力暗中勾结借个几架,可能还真有这个本事。
从地理条件上来看,能满足行动需求的机场屈指可数;从社会背景上看,D区简直当仁不让啊!
这是纯粹的客观分析,绝对不是因某人金口玉言为这个猜测先背了书。虽然对方的图谋严明信尚且没想出个所以然,但他已忍不住对D区的风云变幻唏嘘不已,越想越觉得君洋言之有理,令人拍案叫绝!
他不知道君洋有没有思考到这一步,心急火燎地想找个没人的地方跟君洋探讨探讨。
晚上九点多,山海关上空满天的星星眨眼睛,看见一个渺小的人类从芝麻大的楼里出来。
它们不懂他为什么三步并作两步跳下台阶,不懂他为什么奔跑,就像它们不懂为什么有人在黑夜中航行与巡逻,也不懂自己为什么要围着月亮一圈圈地转。
他跑得很快,拉开车门的动作却很轻,因为借着路灯温柔的指引,他看到君洋放平了座椅,正躺着休息。
开门的车顶灯让君洋皱了眉,随后抬起手搭在眼上,遮挡住那并不刺眼的光线,微微张着嘴。
严明信偏头一看,问:“你耳朵上沾的什么?”
说话间,他伸手去捉那个白色的小不点,不料指尖刚刚触碰,人家便敏锐地侧脸,避了开来。
君洋抬手摸索,将那个不起眼的小东西捏起。借着车内的顶灯,他睁开眼,用指尖捻了一下:“哦,没什么,可能是取模的时候留下的吧——要研究构造,总得有个模型才行,听说他们有了点新的思路。”
严明信:“你难受吗?”
“这个?”君洋挤了一点笑容,缓缓说道,“不难受,根本没感觉,几分钟就好了。是刚才……噪音也按来源和频率分成很多种,我们正在排查对方使用的是什么方法造成的干扰,刚才在里面我……有点想吐,着急出来,没来得及清理干净。”
他摸了摸耳朵,轻轻地说:“见笑了。”
过分的礼貌有时不是素质使然,是明确的拒人千里的信号——当人的身体处于高度排外的状态中时,可能害怕触碰、光、声甚至气味的刺激,防备心理空前。
严明信在抗荷训练中也有过类似的体会,但他不知道常规进行高强度抗荷,能承受5个G以上加力的飞行员,在训练过神经的耐受性之后,会因为什么样的刺激而“想吐”?
他回头看看研究所的方向,犹豫要不要找人来看看他。
君洋喃喃道:“你小点声说话,我看我还能不能听见。”
“……”严明信感觉自己的心脏和喉咙霎时被无形的大手护紧了。
历史的车轮何其沉重,行经之处无不是千秋兴亡,将这样的轨迹使命系于某一个人的身上,肉.体凡胎怎么能承受得了呢?
君洋就躺在他眼前,胸口微微起伏。
他脑海中是无端又无边的悲壮,恨不能分摊这一刻的痛苦。
君洋忽然道:“我听到了。”
严明信轻轻地说:“见鬼了吧你,我还没说话呢。”
“这次真听见了。”君洋闭着眼,勉强笑笑,“等等我啊,我休息一会儿就好。”
依严明信的经验和以他对君洋的了解看,这实在不像一时半会儿能休息好的症状。
楼前的路灯一水儿地亮着,还停在院里的汽车们和花草树木一道兀自睡着,小楼有上百扇窗户,每一扇的灯光或明或暗——整个世界井然有序,这天底下,除他之外,可能再没第二个人知道君洋的现况。
严明信忧愁地说:“你看着不太舒服啊。”
“这算什么。”君洋不以为意,微微一顿,又道,“不过躺得是有点儿不太舒服,拿你胳膊来垫一下,我躺会。”
严明信二话不说,将座椅向后一推,依言弯腰将手臂伸了过去,君洋分明没有睁眼,却默契地一错身,正正躺在他手臂上,姿势像榫卯结构一样契合。
严明信手臂托了个大脑袋,心想,怎么这么轻啊。
还没过五秒钟,君洋把头一偏,笑着说:“拿走吧,没用。”
严明信一下明白了:那人是绷着劲儿呢,根本没有真的躺上来。
他动也不动,说:“没事,你躺着。你这样的,我能举你两个知道不?我还怕你压是怎么的?”
听了这话,君洋身体的排外状态似乎解除了。严明信感觉得到手臂上的重量在一点一点试探性地增加,最后,那人终于踏踏实实地躺在了上面。
他向外看去,车的另一侧是花坛,黑灯瞎火的,而他耳边是君洋低低的笑声,只在胸腔和嗓子眼一带打转。奇怪的是,这次他不但没觉得毛骨悚然,反倒还发现君洋的牙齿整齐,又很白。
原谅他从前真的没注意到这一点,究其原因,大约一是他没从这样的角度、这样的距离看过这人,二是君洋的话不太多,没说透的往往都藏在眼神里,让人不敢移开眼,怕错过了重大消息。
知道君洋不舒服,他很注意,轻声细语地说:“我昏迷的时候不是做了个梦吗?那天你说我们旅长来看我了,我回去想了想,我好像也梦见他了。”
他模模糊糊地回忆起,梦里的“连队指导员”的长相似乎和他们旅长渐渐重合,是旅长年轻时的模样。
“……”君洋整个人凝固了一瞬,笑声戛然而止。
他面无表情地说:“不可能。”
“真的。”严明信回忆道,“我梦见我和他一起出任务,在一块儿吃饭,吃饭的时候我还给他倒了一杯酒。他喝了,喝完就骂我。对,我好像也梦见我以前的同学了,我们在教室里坐着,就像……”
“枯桃海事培训中心”这样的地方,怎么会有那么宽敞明亮的教室?那分明正是他记忆中奉天军校里的某间教室!那些擦肩而过的人,也是他曾经熟悉的面孔!
“不可能。”君洋根本不听人说话,再次重重强调,“你记错了。”
谁没事会找人聊做梦啊,这是严明信难得的敞开心扉。
思路一被打断,他皱着眉道:“兄弟,我做的梦,是你说了算还是我说了算?”
君洋远远地避开他,坐起了身,将座椅归位,抬着下巴发动了车,用毋庸置疑的语气说道:“我说你说了算的时候,你才说了算。”
第18章 第18章
这天清早,不知是逢年过节还是怎么的,餐厅里一反常态,人还挺多。所幸二所的“设计”虽然“简约”,但新闻节目总是无限量供应,墙上挂了数台电视机。严明信和君洋二人挑了个面朝电视的座位,并排吃着早餐。
才吃到一半,身着淡绿色招待所制服的前台小姐走了过来,礼貌地问候:“打扰一下,请问您是严明信先生吧?”
一屋子这么多人,严明信也不知道她怎么认得这么准,抽了张纸巾擦擦嘴:“是,怎么了?”
“前台有找您的电话,”她说,“是从通信科转过来的,您能过来接一下吗?”
能找到这儿的,不用问也知道,肯定是奉天的战友。
大队长开门见山:“明信,准备回来吧!”
严明信一愣:“啊?”
大脑反应最快,在他脑袋里拍案而起,气势磅礴地大声喊叫,说他望眼欲穿了许久,没有322的日子里他度日如年!此刻应该产生“归心似箭”的心情,原地敬一个谁也看不见的礼,并且立即奔赴千里!
可他心里又莫名升起了一点奇异的情愫,小声说:啊,就要回去了么。
严明信问:“真的假的?我这边还有个协助调查的任务呢,怎么办?”
想起他神圣的使命,严明信勾住一截电话线,在手指上缠了一个圈:“是你想我了,想让我回去呢,还是组织喊我回去?”
他背靠着前台,将手肘支在台面上,不经意间一抬眼,正正好瞧见电视里播放的一则新闻。
“事实不容掩盖,沉默只能恶化两国关系。关于该国侵犯蛟龙湾领空的事件,我方已通过大使馆提出强烈抗议,并保留做出进一步反应的权利,由此引起的后果将由……”
电视上出现了一段电脑制作的画面,简洁明了地指出在D区北部与母亲海南端毗邻处有一座巴掌大的小岛,总面积不过几十平方公里。就在这弹丸之地中,有一块难得的平坦区域被修建成了一座军事机场——与民航飞机不同,大部分军机起飞并不需要太长的跑道,只要几百米就足以让一架重约100吨的轰炸机起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