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本上,话说到这份上就代表不可能再问出什么,喻沧州没再多说什么,他深深看了“梅姨”一眼,可能是他看他的最后一眼,说了句“那行”就走出了看守所。
走出看守所的时候天边云彩灿烂,火红的云层一朵叠着一朵,镶着好看的金边。喻沧州看了看远处的天空,突然自嘲地笑了,果然么,像他这种人就不适合当个好人。人生难得想要做一回好人,怎么都做不成。
喻沧州回到办公室,苏小小和小徐两个人正埋着头挤在苏小小的电脑前不知在讨论啥。喻沧州环视了一圈,没有发现顾彦的身影,他走到自己办公桌前端起茶杯喝了口水,“你俩蹲在那里嘀咕什么呢?顾彦呢?”
“报告喻队,”小徐一听见喻沧州的声音就从电脑前弹起个脑袋来,“顾彦说他今天预约了牙医,提前走了。”
小徐全名叫徐长江,是最近刚刚从技侦调过来的组员,他对着喻沧州汇报完顾彦的行踪以后,笑着说道,“喻队,我和苏姐打算在良品铺子的淘宝店网购一些零食放在办公室,这样大家闲暇或者肚子饿了的时候都可以吃,喻队你有什么想买的吗?”
喻沧州对零食什么的没有研究,站那想了一会儿问道,“都有什么零食?”
“什么都有,果干果脯,蛋糕鸡爪,应有尽有。”
徐长江这边还在说着,苏小小先怼上了,“不是喻队,你能不能表现得和时代接轨一点,良品铺子作为知名零食品牌如今都已经上市了,你不要表现得你从来没有吃过良品铺子好不好?”
“良品铺子上不上市跟我啥关系,照你这么说,世界上那么多上市公司,我还得一一光顾他们的生意?我闲么?”喻沧州理直气壮地说完,想了想自己喜欢的零食,“行吧,我没啥喜好,给我带点肉类的零食就行。对了,你们问过顾彦想吃什么没?”
苏小小:“顾彦说他没要求,只要给他带点糖就好。”
苏小小这么一说,喻沧州突然想起顾彦好像确实有没事喜欢在荷包里揣几颗糖的习惯,喻沧州平时自己不爱吃糖,觉得这么腻人的东西都是小孩子吃的玩意,但这个嗜好放在顾彦身上,他莫名就觉得有种贴合顾彦气质的感觉,符合他身上那种说不出来的暖意。
点了点头正要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下,突然听见苏小小嘀咕道:“你说顾彦这人,难得网购点零食,唯一的要求居然就是糖,我之前看他点烧烤的时候挺在行,还以为他对吃很有讲究呢,谁知道只是因为小时候家住在麻纺厂的缘故……”
苏小小说完这一句就继续去浏览淘宝页面了,喻沧州却突然留意到了一个关键词,“你刚刚说什么苏小小,你说顾彦小时候住在哪?”
“麻纺厂啊。”苏小小忙着浏览网页,连头都没抬说道。
第二十五章
时间隔得太过久远,喻沧州其实已经不太记得那一年他带回家的那个小孩长什么样了。
那年大年三十,他在局里值班,突然接到麻纺厂一起入室盗窃的报警电话,接电话的时候他正吃着徐福记的凤梨酥对着办公室的电脑玩着扫雷,电话一挂,他一个鼠标误点,一不小心点中一个雷,一瞬间整个页面所有区域都被揭示开,喻沧州对着满屏花花绿绿的雷坑一瞬间热血上头,没忍住骂了声“操”,终于还是不情不愿地起身拿起车钥匙去了麻纺厂。
去报案人家里简单了解了一下情况做了记录,从报案人家里出来,喻沧州感觉肚子有些饿,于是开车回警局泡了碗面。一边嗦着泡面一边简单整理了一下文件,和前来换班的同事交接以后,眼看着今日的工作都已经做完,喻沧州哼着小曲下了楼。
那年局里刚刚新配了几辆警车,又是过年值班期间,局里特许他们申请以后可以将警车开回家。喻沧州钻进车里上了路,路上没多少人,刚刚值班下班,他心情很好,正盘算着晚上回家怎么耍的时候,突然他视线在后视镜一晃,隐隐约约觉得好像有什么异样的东西,下一刻,他在后视镜里看见了一个白惨惨的脑袋。
“妈啊,这大过年的。”喻沧州当场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待看清那个脑袋不过是一个瘦弱的小男孩以后,喻沧州冲他抬抬下巴,“小孩,你什么时候上我的车的?去去去,下去,这是警车,不能随便上的。”
男孩不回答他,一双漆黑的眼睛在夜色下滴溜溜的,A市冬天那么冷的夜晚,他就穿着秋衣秋裤,外面套了件外套,看上去诡异又狼狈,喻沧州见索性也从他口中问不出个什么来,就一脚油门将他送回了麻纺厂。
一直到了麻纺厂男孩家门口,喻沧州才知道男孩为什么这一副打扮出现在自己车里,原来他们家就是家里着火那一家,难怪他下午就看见有消防车停在院子里,可是诡异的倒不是明明家里失火男孩却误上了自己的警车,诡异的是,明明都已经将他送到家门口了,男孩却不肯进去。喻沧州拉了男孩的手就要进家门去,正在这时,喻沧州瞥见了男孩手上密密麻麻的青痕,不似男孩间斗殴留下的痕迹,反而像是被人毒打过后留下的痕迹,喻沧州心里一惊,“这你家里人打的?王八蛋狗娘养的,他人呢?!”
男孩没怎么说话,喻沧州却在短短时间里几乎把一切情形都想到了,看这小孩的样子就知道他大概平时经常挨打。男孩还是不肯说话,喻沧州陪着他在他家门口等了一会儿也没见家长回来,这种家暴家庭家里的情况很难说,谁也说不准他家长是干什么的,今晚到底还回不回来了,男孩不肯说话,喻沧州又觉得大年三十的把男孩一个人扔在这里未免也太没有人情味了,思考了一下后,喻沧州索性将男孩带回了自己家。
其实喻沧州一个大老粗,他自己也说不上来把男孩带回家以后要怎么招待他,老婆回婆家过年去了,喻沧州搜罗了一下冰箱,只发现两盘没吃完的剩菜和一点米饭,喻沧州只好将剩菜和米饭混在一起炒了,哄那小孩说这是他独家发明的菜饭。这说法原本只是为了撑撑面子骗骗那小孩的,谁知那小孩竟然吃的很开心,氛围一下子热烈起来。
吃过了晚饭,喻沧州安排小孩去洗澡,自己就坐在客厅的沙发里盘算,等到明天早上起床,大概就要把小孩送回去了。这么想着,喻沧州便计划了第二日早上的事情。
谁知等到真的到了第二日早上,喻沧州却没能将小孩送回去。
那天早上,喻沧州带着小孩上了警车,正准备往麻纺厂开,油门还没踩呢,突然接到电话,说是长途汽车站附近的路段突然发生爆炸,一辆公交车被袭击,吩咐喻沧州紧急过去支援。喻沧州不敢怠慢,开了警笛就往长途汽车站开。
到了长途汽车站附近,远远就看见场面非常混乱,出事的公交车已经被炸变了形,消防刚刚对火势进行了控制,变形过后的公交车散发着滚滚浓烟,现场到处都是尸体、残肢。喻沧州转头问副驾驶座上的小孩:“你知道从这里怎么回你家吗?”
小孩一个鲤鱼打挺挺直身子,警觉地摇摇头。
喻沧州无奈,现在这情形也顾不了他回家的事情了,只能看了眼车外道,“警察叔叔有点事,你先在这待着,等我办完了事,就送你回家。”
小孩乖顺地点了点头,喻沧州看了他一眼,就下车了。
那天喻沧州忙着清理伤亡未伤亡人数,又将没有受伤的在场群众带回局里去做笔录,一直忙到很晚,等到他想起还有个小孩被扔在角落一直没顾得上管的时候,顾彦已经坐在他桌边的小椅子上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喻沧州顿了顿,走过去看了小孩一眼,正准备将他摇醒,突然,一个电话打进来,喻沧州手机就挂在胸前,他拿起来接了电话:
“喂,喻沧州赶紧来医院!你老婆和孩子也在刚才的公交车上!……”
轰——仿佛有一个惊雷在脑海炸开,眼前的世界瞬间与自身隔离,后面那个人还说了些什么喻沧州就听不到了。
那天喻沧州赶到医院,只得到了妻女都未来得及抢救就已离开了这个世界的消息。并排的两张单人床上,盖着两张白得刺眼的布,死神这样捉弄人,谁也不能料到,就在喻沧州在爆炸现场调查的时候,一辆他没留意到的救护车,就这样悄悄拉走了她的妻子和女儿。
那天在医院,那场景,周围的人看了全都转过眼去,他们都不忍心看,一个人高马大的男人,怎么突然就哭成了孩子模样。
其后婆家人赶来,责怪他,怨怼他,质问他为什么没有陪她们一起回家过年,这样事故发生的时候她们好歹不是孤儿寡母两个人,喻沧州没有解释,指责都被他一一接下。
现在回想起来,那个春节大概是他人生中过的最混乱的一个春节,他的人生在这里发生了重大的转折,经历了最黑暗的低谷。那段时间,他只要一回家就是睡觉,不肯吃饭,干任何事都像是行尸走肉,刘希薇为此专程搬来和他一起住了半年,担心他陷在“没能和妻女一起回婆家过年”的自责里自寻短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