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维平和‘梅姨’约定的见面地点在文化宫。文化宫建于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建的时候各种功能用房应有尽有,从棋牌室到台球房,从歌舞厅到书法美术教室,但随着时代渐渐发展,各类功能用房都被淘汰,如今文化宫唯一还保有功能的就是棋牌室。喻沧州和顾彦带着张维平进了文化宫,还没走进棋牌室,已经听见里面传出的一阵麻将碰撞的声音,等到进了棋牌室,只见棋牌室里零零散散坐了十来桌老头头老太,全都是来打麻将的。
“……”喻沧州开口问张维平道:“你以前和‘梅姨’见面也都是在文化宫?”
张维平是个有些瘦的中年男人,带点驼背:“不一定,看‘梅姨’心情,有时候是在文化宫,也有时候是在咖啡馆。”
喻沧州看了看满屋白头发缺牙齿的老头老太太,又低头看了看自己那暴发户一样的形象,勉强接受了这样一个行动地点:“行吧。”
三人进了文化宫里靠近马路的一个房间,眼看着时间快要到了,‘梅姨’却没有出现,喻沧州正准备开口问问苏小小附近有没有发现可疑人员,正在这时,张维平的手机响了。只见来电人页面显示的是个“梅”字,毫无疑问电话正是“梅姨”打来的,喻沧州连忙将手机递给张维平,“接。”
张维平摁了接听键,开了免提,一开口声音就带着讨好,“喂,梅姨,我是小张,您好您好,哎哟好久不见,我都已经到了我们以前见面的地方了。”张维平看见喻沧州在给自己手势,就顺着喻沧州的指示往下问道,“梅姨您现在到哪啦?”
“哦我现在还在路上,想起来还是觉得有点不放心就给你打个电话。”电话那头“梅姨”语速不快,语调很低,声音听上去非常沉稳,光是听他的声音喻沧州就能辨认出这是一个底气非常足的男人。
喻沧州拿出手机,将手机调成了静音模式,给苏小小发了条短信,“留意出现在附近的四十多岁的正在打电话的中年男人,一旦发现可疑目标,立即盯住他,注意,不要打草惊蛇。”
苏小小的短信很快回过来:“收到。”
“梅姨”在电话里还在问着:“你说你去马芳芳那里接孩子没接到,碰到了警察,没隔两天就带着买家来找我买货,小张啊,你不会是被警察抓住了然后带着警察来设套的吧?”
“哎哟梅姨,看您说到哪里去了,”张维平讨好地笑着, “我跟您什么交情,我们一起干了这么多交易的交情,您还不相信我嘛?”
“越是熟人越得小心,尤其是干我们这一行的,”梅姨说道,“你说你那亲戚要买孩子,你亲戚到了嘛,我和他说两句。”
“到了到了,老余,梅姨要和你说两句。”张维平抬头示意喻沧州道。
正在这时,喻沧州的手机又涌进来一条短信:“发现可疑目标出现在视野范围中。”喻沧州看完短信,不动声色地将手机放回裤子口袋里,然后接过张维平手里的手机,“喂,喂!”他故意声音粗嘎,听上去像个不知分寸的暴发户。
“喂,余老板是吧,小张说您想跟我这儿买个孩子?是这么回事是吗?”
电话那头“梅姨”的声音低缓而沉稳,离得近了才发现这声音听起来像密林里盯着猎物伺机而动的毒蛇,让人骨子里生出一股寒意,喻沧州知道这样的人不好上钩,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随意而漫不经心:“是啊,我托维平找您,就是想买个孩子——钱多少没有关系,我活到这个岁数,什么都不想了,就想有个孩子,以后走的时候能有个人送我终老。”
“那您怎么不去领养一个小孩呢?非得找我来买孩子。”电话那头“梅姨”问道。
“嗨我这人啊天生就不爱跟政府打交道,效率低限制又多态度还不好,”喻沧州态度熟稔地回答道,“什么‘无配偶的男性收养女性,二者年龄应相差四十岁以上’,我呸!我养个女儿规定还这么多,照这么个规定,能被我领养的女儿现在还没生出来呢!”
“梅姨”咯咯地笑了起来,“余老板这么年轻就这么成功,没有想到居然还没成家。”
“年轻的时候也是结过婚的,后来一场车祸,老婆孩子死了,就没再找。有玩的还找什么老婆,找个人管着自己吗?咱不干那种不讨好的事。”喻沧州一边说着一边笑起来,顾彦在旁边看着他,心里想,要不是自己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恐怕今天真的要相信他这副玩世不恭的模样了。
然而这玩世不恭的模样“梅姨”却似乎是很受用,“余老板是个实在人。”“梅姨”在电话那头点评道,声音隐隐透出一股满意。接着,电话沉默了三十秒,“梅姨”略沉思了一下以后道:“余老板就在那儿等着,我马上就来。”说完,“梅姨”就挂了电话。
喻沧州转头问张维平道:“他这是信了?”
“看上去像。”张维平说道。
喻沧州于是便和张维平一起等在房间里,边等边望着马路外。几分钟后,耳机里突然传来苏小小的声音:“喻队!刚才发现‘梅姨’已经走到了文化宫门口结果又调转方向离开了!”
喻沧州立刻站起来道:“他一定是察觉了!追!”
第二十四章
喻沧州没走走道,因为再从走道出去耗时太长,见面的地方就在一楼,喻沧州拉开窗户直接从窗户跳了出去,“苏小小,’梅姨’往哪个方向去了?”
耳机里很快传来回复,“英才路!”
喻沧州拔腿就往文化宫左侧的路面跑去,“他什么特征?”
“平头,身高165左右,藏南色棉衣,黑色休闲裤,脚上一双耐克的运动鞋。”
喻沧州到了英才路上,只见符合苏小小描述的那人正走到巷道拐角处,步伐很急,距离有些远,最重要的是,他已经要拐弯了!喻沧州从前在这附近办过案,有段时间天天往这条路上经过,他知道那条巷道很窄,就算警车到了也开不进去,眼看着嫌疑人很有可能就从这条巷道里逃脱,喻沧州本能地就往那条巷道狂奔。
就在喻沧州追向“梅姨”的同时,“梅姨”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原本只是有些急的步伐突然就开始小跑起来,喻沧州马不停蹄地冲到巷道里,眼看就要靠近“梅姨”,正在这时,“梅姨”突然停了下来,转过身,下一刻,只听见“嘭”的一声,喻沧州前面的凉面摊子突然被掀翻起来铺天盖地地朝他砸了过来!
喻沧州情急之中刹住脚步紧急后退,还是不防被那个木板砸中,左肩上传来一阵钻心的疼,喻沧州狠狠骂了声娘继续往前追。小巷并不长,转眼就到尽头,喻沧州追着“梅姨”,眼看着就要接近梅姨,说时迟那时快,梅姨突然转过身来,手中赫然是一把管制刀具!喻沧州猛地后退,就地打了个滚,再起身抬眼望过去时,梅姨已经出了小巷,上了马路!
滴——一声喇叭鸣笛,一辆运输车驶过,彻底阻断了喻沧州的视线。喻沧州拔腿要过马路,一辆辆车挡住了他的去路。喻沧州心有些凉,那一瞬间心里几乎涌上来些许不甘心,好不容易引“梅姨”出来一次,就这么失去了机会。
正在这时,警车特有的鸣笛从远而近呼啸着而来,映红了半边天空,半边单行道因为警车的逆向行驶近乎瘫痪。又几辆车驶过去后,喻沧州看见了以为自己已经追丢的梅姨,坐在警车前的马路上,看样子像是不久前摔了一跤。
此时路面上没有那么车了,喻沧州一手抬着左臂示意一边大步流星地走到“梅姨”身前——那是一个身材有些微胖的中年男人,即使方才和他那样追逐过一番,梳得整齐的头发也没有一丝散乱,喻沧州走到他身前,将手铐一把拷在他的手腕上,“跑啊,继续跑。”四面警车鸣笛的声音盘旋在空中,红光映在他的脸上。
就这样,作为过去十年间数十起儿童贩卖案的交易中间人的“梅姨”,至此终于落网。“梅姨”落网消息上报那天,A市过去十年间很多丢失了孩子的父母围在警局门口,要求警局一定要从梅姨口中审讯出他们的孩子的下落,但最终无论喻沧州如何威逼利诱,梅姨都没有吐出任何有用的信息。一年后,“梅姨”被A市人民法院判处死刑。
在这中间有一个小插曲众人不知道的是,“梅姨”死刑判决下来以后,喻沧州曾经自己偷偷去见过“梅姨”一面。
隔着一扇玻璃之后,“梅姨”仍旧梳着一丝不苟的头发,只是容色比起半年前却是老态多了,喻沧州看着他在自己对面坐下来,开口道:“我是真的在找人,你时间也不多了,我就想来问问,十三年前的冬天前后,你真的没交易过一个十来岁的小男孩?”
“梅姨”坐在玻璃后,眉心拢起两道深深的纹,整个人显出巨大的不耐烦,他是那种对自己仪态有要求的人,这从他当时逃跑的时候也只是小跑的姿态就可以看得出来,然而此时或许因为判决已经下来的缘故,他完全失去了情绪控制,“审讯的时候不是已经问过这个问题了吗?怎么现在还来问?听不懂人话是不是!我那时候人都还没来A市,怎么在A市交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