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部送给钟衡。
只是他晚了一步,还没送出礼物,钟衡便已飞去了D国。
祝深止不住地懊悔如果当时自己送了这块表给钟衡,事情的发展会不会不一样?独钟大概就会像庇护他一样庇护钟衡了。
可惜没有如果。
每每想到此,他的心脏就开始剧烈疼痛。但他一动不动,就僵坐在原地,任由那疼痛从心里一直蔓延至全身,他勉强强撑,苟延残喘,好似才能证明自己还活着一样。承着这样的疼痛,直到所有感觉都麻木平息,他又像自虐一样紧握着这块怀表,这便又是一巡。
邻国显然也被风雪肆虐得够呛,下了飞机,祝深立感天寒地冻。
来之前祝深曾联系了祝家开在这边的画廊接应他,一出机场,工作人员便认出了他。
祝深拢紧了身上厚重的棉袄,开口便问他们D国的情况。
两个工作人员,一个蓝眼睛,一个棕头发,俱是摇头,面面相觑。
他们给出的消息是钟衡所在的那个城市积雪50公分,暴雪直接压垮了高压线和通信基站,全城都断电断网断信号,仿若一座死城。
“那失事的航班呢?是哪一架?”祝深忙问。
他们俩摇了摇头,说D国传讯受阻,具体情况尚未公布。
祝深好半天没有说话,只紧握着那块表,提着一颗心。
这里的风雪比他想象得大多了,他身上穿的那点儿衣服根本就不够御寒,刀一样的冷风劈头刮在他的脸上,人在面对自然时总是显得分外渺小。
棕头发的说现在去D国只有开车去了,平常来说大概要开七八个小时,就不知道被雪覆盖的公路有没有被清理好。
祝深立刻向他们道谢,他的神色看起来终于稍微轻松了一些,能去就好。
两人很是腼腆地笑了,带着祝深上了车,说是他的粉丝,又从抽屉里拿出一册素描本问他能否给一个签名。
车子在风雪中伫立了很久,暖气一时还没有起到效果,祝深从袖中伸出了双手,哆哆嗦嗦地接过了纸笔,寒冷的空气便觉得有机可乘,生生剥开皮肉往他骨头缝里钻,名字签完时,祝深的双手都变红了。
蓝眼睛说要将自己手上的手套摘下来给祝深戴,被祝深拒绝了。
他已经承了他们的好意,再承不起其他了。
棕头发只得默默开着车。
自我放逐的那几年,祝深也不是没有经历过这样的极端天气,可那时他无牵无挂,风浪越大,他的心便越是野。
可现在,祝深觉得自己在车内呆的每一秒,都好像是在焦虑与紧张中度过的,他频频看手机,可手机里关于钟衡的一条消息也没有收到,五姐倒是发来了不少消息,说钟氏那边听说钟衡在D国可能出事了,又开始躁动不安了,祝老爷子帮忙出面稳住局势,但终究是外姓,不是长久之策。
祝深哽声说:“他一定会没事的。”
五姐轻轻叹了一口气,“你在那边放心,这里有我们顶着。”
祝深不知道说什么,指尖颤抖着打出“谢谢”二字,转头看向窗外,拨开水雾,仍然是皑皑一片。
雪地很滑,车子不敢开得太快,慢慢驶向D国,祝深手机的信号越来越弱了,直至消失。
十几个小时后,在熄火了无数次以后,棕头发欣喜地说到D国了。
祝深望着窗外,不少几人合抱的大树被风雪拦腰吹倒在路旁,只从这里便能感受到这场暴雪的可怕。
他握紧了怀表,只求钟衡千万不要出什么事才好。
开到市区,车子便开不进去了,积雪尚未清扫完全,路还很滑,当地政府为了防止市民上路发生意外,便严令禁止民用车辆往来通行。
也就是说,这里到钟衡他们可能会下榻的酒店间几十公里的雪路都要徒步走过。
棕头发和蓝眼睛拦住了祝深:“不然等扫清积雪再去吧。”
祝深摇了摇头,他等不了了。
“就送到这里吧。”下了车,他说。
两人没有动,摇下车窗,垂着头,有些丧气。
祝深轻轻颔首:“给你们添了很多麻烦,非常抱歉,也非常感谢。”
两人问:“你一个人……可以吗?”
祝深点了点头,深吸一口气,笑了起来:“有些路,总得我一个人走,何况这条路是去见他的。”
再难我也不会放弃的。
棕头发只好说:“行李箱你不好拿,可以先寄放到我们这里,等你找到他了,回画廊了再问我们要。”
蓝眼睛红着一双眼,还是将自己手上的手套摘给了祝深。
祝深捧着手套,轻轻说:“谢谢。”
两人便目送着祝深挺直的背影融入了茫茫的一片白色之中。
祝深在雪地里走着,鞋子并不防滑,他便从一段下坡路直直摔到了底。他艰难地爬了起来,揉揉手腕和膝盖,不由得安慰自己,这样也好,摔到底倒还省事了。
头上的雪一层一层地累积,碍眼了,他便给拍下去,心想钟衡可千万不能见到他这么狼狈的一面。
不知走了多久,祝深全身冰凉僵硬,腿上已经没有力气了,连拍雪的手都再也举不起来了。他倚着邮筒,歇了歇,看着空荡雪白的大街,不知作何感想。
他不能再想下去了,他得快点见到钟衡。
联系不上他,钟衡一定也急坏了。
他提着僵硬的腿,强迫自己继续走,刚走了两步,便又摔在了雪里。
这一回,久久没能爬起来。
勉强用手撑着雪地,立起了上半身,看见了雪地里渗出了鲜红的液体,祝深心一惊,移开了腿一看,这地上的血迹来自他的脚踝,可能是因为他的双腿都冻僵了,所以才感觉不到罢了。
祝深皱了皱眉头,等缓过了那股劲儿,身体适应了,又生生咬着牙硬挺了过来,只见他直起了身体,一点一点地往前挪。
钟衡,还等着他。
拜托,先别痛了。
祝深拖着沉重的躯壳仰头看了看天,不让自己眼眶的眼泪掉落下来。
太软弱了,他想。
就这样拖着血迹又走了一段路,祝深不知磕到了什么,整个人再次直直地栽了下去。
可这一次,他疼得龇牙咧嘴,眼冒金星,是再也起不来了。
天上还在下着雪,他的四肢都好像被封印在了这场风雪之中。因视野矮了,他发现天和地都连为一片雪白色的荒芜,街上阒无一人,这一片的街区惨淡得可怕,他疑心自己被活埋在这场大雪里都无人知晓。
这样的颜色看上去让人有些心冷绝望,祝深不愿意自己最后的记忆还是这样惨淡的颜色。求生的意志和刻骨的思念支撑起了他,他匍匐着身体,撑着手,靠手臂与掌心的力量拖着僵硬的双腿在雪地之中爬行,足下的雪地里蜿蜒出一道触目惊醒的血痕。
这样缓慢地爬行了约莫有十米,祝深听见身后传来了鸣笛声,他还以为是幻听。
很快,身后又传来了脚步声,踩在雪地里沙沙作响。
祝深勉强回头,气力用尽,看见穿着荧光黄色的制服的人朝他跑来——是救援车。
他马上就被架上了车,护士过来为他包扎伤口。
祝深皱眉推开她,哑声用不甚熟练的D国话对他们说:“让我走……我要离开……下车……”
大家露出极其费解的神情。
祝深说他在找人。
他知道这样的医疗专车是留给真正有需要的人的,而不是他。他们要带自己去医院接受治疗,可他认为眼下最重要的并不是治他的伤。
他千辛万苦跋山涉水而来,绝不能停滞在此。
“你要找的人在哪?”护士问。
“十三街区,如果他不在……”祝深顿了顿,捏紧了口袋里的怀表,若无其事地掩住了心里一刹而过的钝痛,哑声说:“就去机场。”
护士眼睛一下就弯了:“你很幸运,我们要去十四街区。”
司机接话道:“是顺路的。”
冰天雪地之中,好像有什么复苏了。
路过十三街区的时候,祝深被他们放下了,这一片的街区看上去繁华了不少,至少有了人气儿。街上不少人自发地出来撒着食盐铲雪,看起来热闹不少。
尽管还在下雪,祝深的心情仿佛也被他们感染,阴霾被铲掉了不少,只见他深吸一口气,仰着头,在密密麻麻的牌子里寻找着钟衡订的酒店。
程展眉便是这个时候在街角出现的,迟疑地冲着他的背影喊了一声:“祝少?”
人在异乡,总是对母语异常亲切。
祝深第一时间便回了头,也不管脚上滑不滑,痛不痛,就直直地朝她跑了过去。
程展眉马上就愣住了——她从没有见过这样的祝深。
浑身上下都是沾着雪,发梢好像还在滴着水,一张脸被风雪躏出了干裂的血纹,冻得发紫发青,当他一瘸一拐地朝她跑来的时候,她本能地退了一两步,迟疑道:“祝……少?真是你?”
——实在是太狼狈了。
狼狈中又带着点辛酸与可怜。
下一刻她的衣领便被祝深双手揪住了,耳边是祝深嘶哑的大吼:“钟衡有没有事?钟衡有没有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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