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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独醒 完结+番外 (安和谯)


  “香残花尽,物是人非,待数十年,盼离人归,信女文绣,再拜再愿。”
  “……信女文绣,再拜再愿。”
  “……再拜再愿。”
  那只粉色缠桃的香囊摆在池夫人的枕边,里头的香料早已腐坏失效,只因她嗅不到气味,所以一直以为它完好无损,对它视若珍宝。她年年命池逾送去给出元方丈用作信物,算这么一回卦,卜一卜远方的人会不会回来。
  她以为这只香囊还是十六岁时她送给他的样子,却不知道它早已变得破旧寒酸。
  池逾走近前去,垂眸看着自己几近魔怔、垂垂老矣的母亲,他静默片刻,屈膝,重重地跪了下去。
  膝盖在水泥地板上撞出闷响,才吸引了池夫人涣散的注意力。她其实已经病入膏肓,集中注意力对一个六十多岁的重症病人来说是一件难于上青天的事。池夫人唯二还反应灵敏的两件事,第一是拜神求佛盼君归,第二则是池逾。
  不是疼爱池逾。
  池夫人斜着一双昏花的眼睛,于朦胧光影中看清楚了跪在床头的池逾,那深邃的眉眼,英挺的鼻梁,微弯的眼角,风流潇洒的五官……无不像极了她记忆中年轻时的那个人。
  她的声音沙哑又难听,似乎是从破烂的喉咙里生生磨出来的嗓音,她用刺耳的声音冷冷地问道:“池毁约,你今天又去哪里苟且偷安了?”
  池逾待她说完,停了一会,才回答:“风露镇昌夏街。”
  池夫人蓦地尖声一笑,刻毒的目光自池逾的额头滑到他修长的手上,她说:“带着你亲妹妹和外甥,去那种地方混?你连畜生都不如!”
  池逾动了动嘴唇,但并未说话,池夫人的语气忽地温和下来,但嗓音依旧扎人地尖锐,她毫无知觉地倚靠在枕头上,低头看着池逾的脸与手,心中燃起无边无际的大火,错乱地唤道:“池逾期?池逾期?你过来。”
  她眼中有狂乱的光,池逾看得分明,但依旧跪着挪动靠近,让池夫人得以近距离地注视自己。
  她的手指干枯又松软,那都是衰老与病痛造就的结果,指尖擦在脸上十分钝痛,池逾的脸被她反复地查看。她眼中溢出茫然的泪光,颤|着声道:“池渊?是你回来了罢?池渊……”
  池逾闭了闭眼睛,掀起眼皮,说:“妈,我不是父亲,我是池逾。”
  然而不消他说什么,他只需要随便做一个表情或是动作,池夫人就能猛地反应过来,因为即使眉眼再相似,他都不会是池渊。池逾一早就从池夫人的嘴里知道,他的父亲是一个气质温雅如诗的人,而绝不像自己这样放|荡不羁。
  如同被击中要害,池夫人抓起一旁的燃着香的炉鼎,高高举起,眼里尽是癫狂的光,她崩溃道:“池毁约――!!为何是你?!你也配得上姓池?!你这个灾星!!”
  你这个灾星――
  这句话的尾音伴着太阳穴的一道钝痛,一并深深地扎入池逾的神经。他眨了眨眼睛,在他的视野里,炉鼎里燃到一半的香火在空中飞扬的画面似乎无限地放慢了,香灰的尘埃随着池夫人眼中的乱光一起扑进眼里,扎得眼珠尤为酸涩。
  池逾跪在那里,一言不发地被手无缚鸡之力的池夫人拽住衣领,用燃着烟的炉鼎发狂地、毫无章法地砸在身上。他不反抗也不出声,只是盯着某个地方,迟钝地思索着。
  既然那么讨厌自己的话,为什么还要把他生下来。
  这种思考随着折磨持续了不知道多久,直到门口九下招魂似的敲门声响过,雪月端着夜宵进来,看清楚面前发生什么之后,她大惊失色。
  “――天哪!太太!!你在做什么!”雪月手上的银耳莲子汤骤然打翻在地,她飞扑过来,惊慌失措地拦住挣动的池夫人,转身失声道:“池逾!你快出去啊!你还在这里干什么?!”
  池逾扶着额头站起来,只觉得有些眩晕,他摇摇晃晃地后退了几步,看到雪月把陷入疯狂状态的池夫人按住手脚,夺过她手里的炉鼎,池夫人一双眼睛狠毒地盯着自己,干蔫的嘴巴骂道:“你给我滚!!滚!!你这毁约逾期的混账东西!!”
  他踉踉跄跄地退出房门,听到里头池夫人的骂声不绝于耳,诸如“狼心狗肺”、“离经叛道”、“卑鄙无耻”……这类的词一句句飘出来。一个个字像一把把锋利的锉刀,血溅肉飞地扎进去,又拔出来,再更用|力地戳进去。
  这样的折磨永远没有尽头。
  而素来心高气傲、嚣张放肆的池逾只能立在原地心甘情愿地受着伤。
  因为那把尖刀利刃的另一端,是他流着血泪、几十年来苦苦挣扎的生身母亲。
  池渊让她痛苦不堪地等待,她便要把这份痛苦转嫁到池渊的儿子池逾身上,拉着两人一同陷入窒息的绝境,让谁也不要好过。
  何其可怜。
  何其可恨。
  廊檐里悬着一盏昏暗的写着凤字的风灯,手里微热粘腻,他借着光一看,手上覆满血红。
  池逾看了一会儿,脑海里飘荡的却只有轻微的眩晕与冰凉,并没有别的什么。这颗心里好像早已被掏空,以至于如今荒凉到再不会痛了。
  可伸手稍稍一碰,又疼得紧。
  他恍惚地想,那是自己的亲生母亲啊。
  ※※※※※※※※※※※※※※※※※※※※
  谢谢大家的安慰呜呜(┯_┯)抱紧这章被妈打的池大少爷


第24章 俗世醒袖香
  凤凰寺的禅房大都被过夜的香客居住占用。谷蕴真来得晚,捐过香火钱后,被小沙弥带到一间十分偏僻冷清的禅房。周围花木极深,有竹制的水漏与一口井在边上,夜间睡时能听到一些清脆的水声。
  他勉强睡过一夜,于大雾清晨中醒来,按了按酸痛的腰背。不由心中反思自己,在池府睡惯了铺张的软床,只睡一次硬木头床就难受成这样。果真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
  清晨的凤凰寺意境美得犹如仙境,谷蕴真在窗口望过一会,不由心痒,于是披衣出去呼吸新鲜空气。他从屋前慢慢绕到屋后,意外地发现这间禅房之后还放置着一个简陋的秋千索。
  初日照得雾气散了些,谷蕴真缓缓踩着草地走过去,渐渐看清了秋千索的具体轮廓,又发觉上头居然还歪着一个模糊的身影。
  这是活人吗??
  他有些犹豫不决,终于还是抵不过那份好奇,提步走近去。一看之下险些魂飞魄散,那靠在绳索上的男人紧闭双眼,嘴唇发紫,脸上尽是干涸的血痕,猛地打眼一看,还以为昨夜被贼人抛尸至此。
  再看清楚,就更是惊吓过度,这人的脸有种时日无多的血色英俊感,竟是池逾。
  谷蕴真惊得伸手捧他的脸,触手冰冷得可怕,他摇了摇池逾的脑袋,心惊胆战地俯身去听他的心跳。耳朵才贴到胸膛上,池逾忽然动了动手臂,一把揽住他,将他结结实实地按在了怀里。
  这个下意识的动作做完之后,两人同时一怔。
  池逾本欲说话,但脑袋晕的厉害,他倒吸一口凉气,松开手,皱起眉,不悦道:“你谁啊??滚远点!”
  “…………”谷蕴真两耳通红地从他怀里直起腰来,他还有些六神无主,垂下眼眸看着池逾血迹斑斑的脸,小声说:“你脸上的伤口……处理一下我再滚,可以吗?”
  池逾才听出来是他的声音,眯眼抬头看了看,伸手勾住他的手腕,虚弱道:“蕴真哥哥,救我一救,回头一定给你带糖。”
  谷蕴真接住他摇摇欲坠的身子,池逾无力垂落的头与他的手腕恰好挨在一处,他觉得腕内有些软而热的触感,低头一看,是被池逾的嘴唇不慎蹭到了那儿。
  “……有点香。”池逾贴着他的手腕目光迷离地喃喃道。
  谷蕴真耳朵上的血色立即烧到脸上:“…………”香你个头。
  但池逾明显处于神志不清的状态,谷蕴真是骂也骂不得,打也打不得。只得辛辛苦苦地把人拖回自己暂住的禅房,又任劳任怨地去井里打水过来,尽心尽责地沾湿毛巾帮池逾擦脸。
  水染红了三盆,池逾那张祸国殃民的脸才终于重见天日。谷蕴真怕他发烧,用手背探他的额头,听到他迷迷糊糊地在喊:“不要……”也不知道是不要什么。
  他出门倒水时,几个小沙弥在远处聊天,其中一个说:“真的啊?池夫人那么凶神恶煞?我见她成日待在房间休养,倒不像是那么跋扈的人。”
  “可不是。昨晚我出去巡夜,听到那间房里叫骂声就没断过,恐怖地很!池大少爷倒是不足为惜,只可惜了那位如花似玉的池大小姐……”
  谷蕴真哗啦一声将木桶掀翻在地,嚼舌根的和尚听到动静,纷纷散去。他捡起翻倒的木桶,看着那些血水慢慢渗入翠绿的草地,忽然觉得心头极其不舒服。
  回到禅房,池逾还在安稳躺着。他不言不语的时候实在十分可以迷惑人,那合眼的模样本就无害,又因额角的狰狞伤口,甚至呈现出一种脆弱的美感。
  何以不足惜?他可惜得很!
  谷蕴真愤愤不平地一边这么想,一边给昏迷不醒的池逾贴上伤药与绷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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