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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独醒 完结+番外 (安和谯)


  池逾本来将他按住,想说的几句调笑的话在这时候却忽然全部忘了,他静静地将谷蕴真看了许久,轻声说:“未见你这模样时,总嫌他们给你的评句太过浮夸。现在算是见到了,倒觉得那些镶金嵌玉的句子,写得未免也太苍白如纸了些……”
  谷蕴真心头又因为池逾这一句话跳的极其剧烈,他不知该应什么,张口无言,却不知道池逾在想什么。
  他只看到池逾狠狠闭了闭眼睛,低下头来,下巴在自己额头上方停留住,笑叹道:“别说什么百世稀有了,如你这般的,当是绝无仅有才对。”
  这一句充满歧义的话又属于是玩笑,还是归为真心?
  又或者,池逾的嘴里有几句真心话?
  他说的话到底经过精心策划的花言巧语,还是真情流露的肺腑之言?没有定论,因为此人善于挂钩风月,无知无觉便撩的人心摇摆。
  谷蕴真坐在梳妆台前卸妆时,池逾在边上无所事事地坐着,手里拿着那只平安镯,问道:“所以说黎先生是你的师叔?”
  “嗯。”
  “那蕴真哥哥,我们的缘分也太深了。”池逾偏头看着镜子里的谷蕴真,他已卸下了头套,顶着一头蓬松的短发,眨眨纯良的黑眼睛。
  谷蕴真慢条斯理地说:“什么缘分不缘分的,只是一时凑巧罢了。”
  池逾看他擦去脸上的脂粉,渐渐露出白皙的皮肤,点头赞同道:“方才姑娘若是用这种语气堵我,我是决计不敢来逼你露面的。”
  “……”很好,白皙的脸微微变粉了。
  池逾耍完嘴皮子功夫,撑着下巴,把他的亲妹妹的脚伤抛到了九霄云外,只一心一意地看着谷蕴真细致地卸去浓妆,那眉睫逐渐纯净起来。这过程又令人莫名联想到清晨间拂水垂露的玫瑰花瓣,这一滴露水滑落下去,前一夜的迷梦繁华便也随之而逝。
  他觉得这时候不应该叫他谷蕴真,于是从记忆里摘出那个曾经名噪一时的戏名:“……冷拒霜。”
  这个名字令谷蕴真微微一顿,擦唇红的手指停滞下来,他转移角度,在镜中与池逾的眼神轻轻一碰,只一瞬便缓和了情绪,勾唇笑道:“难为你记得这个名儿。”
  “你登台唱戏时,我还在遭难舍里终日受苦,没法自在遨游天地之间。”池逾用食指磨着自己的下颌骨,漫不经心地看谷蕴真的侧脸。他的眼尾与唇角都含着笑意,但不知为何让人觉得敷衍,他说:“原是我没有福气,才听不到你那么惊艳的戏腔唱白。”
  谷蕴真便扭过头,他的脸上还带着七七八八的残妆,任谁是他那个造型,都不会好看到哪里去。
  他就这么顶着一张不甚美观的脸,盯着池逾开口:“没有什么福气与否的,你若真的想,我唱给你听就是了。”
  池逾看着他晶亮有神的眼睛,突然就滞住,耳后根同脊背骨一并窜上密密麻麻的热流,须臾就冲到脑海,蒸的他脸颊也发红。他以手指碰了碰自己微烫的颧骨,心中郁闷又迷惑。
  按理来说,池逾见识过的风流人物并不是屈指可数。
  那些眼波如丝的、清冷出尘的、寡淡似水的、风情万种的……在他年轻的岁数与不年轻的阅历中,他看过数不尽万种风流的美人。
  他寻花问柳,逢场作戏,酒宴散去后在冷夜里唾弃别人的虚情假意。
  却忽然在这里栽了个跟头。
  因为这回他遇见的不是你来我往、杯酒之间的轻薄调情,而是别的。
  如同一个人无心插柳,抽条发芽的枝叶却骤然就铺天盖地,于下一瞬间竟覆满心田,让虚无缥缈的心猝不及防、沉甸甸地落到实处。
  池逾被谷蕴真这一句话弄得不再出声,只待在一边静默地旁观他的动作,暂且充当个漂漂亮亮的装饰品。
  谷蕴真卸妆就卸了一个多小时,再换上衣服,两人并肩去正厅时,池在的脚伤早就上了药,她正在和黎当歌聊天。黎君故与黎夫人则陪在院子里,与外表可爱的苏见微逗小狗,摘杏花。
  池在见到谷蕴真很是惊讶,待听到解释,她思量片刻,又恍然大悟道:“我说怎么哥哥给我找药去了那么久呢,原来是碰见谷老师了呀。”
  黎当歌星星眼地望着谷蕴真,羞涩道:“你叫我爸师叔,我又最是弄不明白这些辈分。索性我才十八,肯定比你小,不如就直接喊你蕴真哥哥吧。”
  谷蕴真自然无可无不可,倒是池逾的表情有些冷淡。
  池在几度欲言又止,接着肩膀被池逾点了点,听他关切地问道:“脚腕现在还疼吗?”她表示不疼,池逾便抄手,蹙眉道:“那现在就回去吧,再要晚些,我妈到处找不到人可怎么好。”
  在触怒池夫人这件事上,池在显得异常乖巧,任池逾背她起身,又与黎当歌一家人依依惜别,三个人刚走出巷子,身后传来一声呼唤:“池逾!”
  池逾转身,便看到夕阳下,余晖中,谷蕴真踏着一地暖光朝自己大步走来,并直直地到达跟前,他抬头微笑道:“我跟你们一同去凤凰寺。”
  他看着谷蕴真柔黑的眼睫,牵动嘴角,笑道:“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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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冷渡凤凰寺
  从山脚再上山,虽是乘车,但因山路颠簸,道路遥远,也必然要耽搁不少时辰。等他们终于到凤凰寺时,天幕泼上大片大片的黑墨,此刻已是昼死夜生的时间点。
  几个小和尚迎出来,发觉是池逾等人后不由面露蠢蠢欲逃之色,正想转身离开,忽又瞧见亦步亦趋跟在他们之间的谷蕴真,于是纷纷停步下来招呼他。
  “先生,您这么晚上山,竟是来礼佛的么?那便跟我来吧……”
  池逾背着池在,将谷蕴真留在身后。走在幽幽的长廊上,池在攥着他肩膀上的衣料,不安道:“哥哥……”
  连敢摸老虎屁|股的苏见微都噤若寒蝉,只畏缩地用黑眼睛不时打量一下旁边的池逾。池逾的侧脸毫无表情,目视前方,似乎那远处亮起的一间厢房里并非躺着什么恐怖来源。
  那房间的门突然从里面打开了,一个身量修长、体格窈窕的女孩端着水盆走出来,她方一抬头,面色顿时一变,启唇,却不敢发出声音,只用口型说道:“待一会儿再进去!”
  池逾冷笑一声,雪月与苏见微、池在的脸上不约而同地显出惶恐畏惧的表情,似乎这一声惊动了什么怪物似的。“哐当”一声,池逾又踢开亮灯禅房隔壁的那间的门,他将池在送进去,小心地放在椅子上。
  雪月跟进来,压低声音说:“你干什么呀!太太原就睡前脾气最差,又因你们一整天不见人影儿,就憋这口气等着呢,你偏这时候来闹!好歹顺着一点儿太太的心,她也不会那样――”
  “闭嘴。”池逾眉眼间染着极为不耐烦的情绪,冷冷地打断了雪月语重心长的劝解。他不笑时,眼尾的勾就变成锋利的刀,并不柔和,反倒显得极为淡漠。雪月登时没了言语,眼睁睁看着池逾一句话都不说,直接甩手出了房门。
  她在原地站了许久,偏头又看到池在肿得老高的脚踝,眼中微微一闪,蹲下去查看。池在看着雪月落寞的眉睫,忍不住出声道:“雪月姐姐,不用再看一遍,上过药了,我没事的。”
  “有没有大事,你怎么会知道?只有我这种三天两头就容易弄伤的奴才才最清楚!”雪月睫羽微颤,缓缓地动了动红唇,低声说道,“我们这些人自然生来就下|贱,不服侍你们,又能去哪里呢?”
  池在识大体,懂分寸。这种情况她着实不好说话,只好默默无言。只是再抬头时,似乎看到她那个素来风风火火、没心没肺的雪月姐姐,娇花软玉般的脸颊上,隐隐约约有一道晶亮的泪痕在闪动。
  ――
  池逾从池在的借住厢房里出来后,一步不慢地转身去敲隔壁的房门。敲门时,他又厌恶起这些无所不在的麻烦规矩来,扣门必须扣九下,一长一短,韵律还需对应着不知从哪流传下来的、荒诞无稽的招归令。
  有病?有病!
  但池逾还是如数敲了九下。
  里头传来一道枯萎嘶哑的声音,音色像土地裂开的噪音,音质又如同泥土翻搅时的粘腻,听之令人十分不适。这时候,他才知道,那些人世间最美妙的曲调何以被推崇得那么高。
  那道声音一字一顿地说:“进、来。”
  池逾无声地推开门,门尚未完全被打开,一股混着中药与铁锈的怪味就鬼魅般飘出来,他微微皱了皱眉,轻手轻脚地带上了门。
  这禅房布置也十分简陋,只是一张木床和桌椅,摆设滥竽充数,做工粗制滥造。因为池家经常来此还愿,住持特地为池夫人做了一座精致的还愿台,供奉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此时炉里正燃细香。
  池夫人就隔着一段不可逾越的距离,用混浊的眼珠与动弹不得的大半个残躯,血泪并发地、日日以目光与精神为介质,疯魔似的盯着那尊济世救人的菩萨,嘴里反反复复地念叨着信徒还愿谢恩的那几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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