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住的这地方是全校最高,最清洁的地方,是一种中西合璧的建筑,N校的人称之为洋楼。电话室也在那里,会议室也在那里,陈列室,校长室,教员膳厅都在那里,可以说是全校的中心。和周先生一起住在楼上的,还有教务主任白先生,训育主任黄先生,历史教员姜先生,体操教员蒋先生。此外还有几个重要的职员,还有几个服侍他们的工人。
N校本是城东书院的旧址,后来加以刷新,改造,才成了现在的校舍,占地极大——据外头人说,可以叫人进去了不认得出来——自南至北,准有一里路长,因此房舍繁多,学生,教员的宿舍也不能在一处,分做几区住下。教员寄宿舍除洋楼外,还有五区,三区两个地方。但这两处都不及洋楼的房舍清洁,而洋楼最足以代表全校的精神。自从新校长接任以来,周先生做了总务主任之后,便带来一片新兴的气象:地板是冲洗了,墙壁是粉刷了,玻璃是明净了,整日里可以听见许多人来往着的稳而且健的皮鞋声音,晚上,在那雪亮的电灯光下面,照见一班先生们的白的面孔,蹙着眉头朝着桌面上办公。住在楼背后的几个工人,也不时悄悄地送茶送水。
冯校长本来是研究经济的,但他的根性上带着很深的道学气,回国以来,闭门养性,又有了些佛家气,然而他的神经却终于衰弱了!因为要养病,所以不能住在校内。他那校长室里,只放着一张写字台,和几件玲珑的木器,挂几条名人字画。他按时到校后。就坐在一张藤椅子上吸着旱烟,一边把烟袋的铜头子在地板上敲着,一边默然朝着前任教育厅长写赠他的一副对联出神。假使学校里有要讨论的事件,就在这时间办理。不过有了个总务主任周先生,他在这校长室里的时间多半是静坐过去的,所以每逢刮风、落雨的天气,也就不来了。
洋楼上的先生们牺牲了许多脑力的结果,几个礼拜下来已有了莫大的成绩:上课的时候,课堂里后面几排课桌已不让它空着——从前上课时只有少数学生坐在课堂里,其余一部分立在窗子外面望,还有一部分在操场上打球——白天宿舍里也不敢有人睡中觉了,办公室里的四面墙上,也层层叠叠挂满了表册——前任校长在那里时,办公室里的职员是很清闲的——最显著的还有两件事:一件是课间操;一件是开周会。上课间操时,只要那高处的铜钟响了,学生们就像一群黑山羊似的拥到操场上去。开周会的时候,大礼堂上挂着灿烂的国旗和校旗,音乐教员奏着风琴,大家唱着歌,就像教会里面做礼拜一般。
但是周先生得意的还不在这些地方,还有两件事是他首创的:一是和理化教员李先生商量的结果修理好的一个理化实验室;一是艺术教员要求出来的陈列室。这两个地方费钱最多,都是苦心孤诣和冯校长细确筹算过几次才得成功。现在化验室的旁边已经竖了一个贮水亭,用铁管子从地下通水到化验室去供给使用,又新制了不少的贮藏药品的玻璃橱和各种奇形怪状的器械。陈列室里也有许多橱,又有许多镜框子,布置得琳琅满目。凡有参观的人来,他就把他们引到这种地方,告诉他们为了这些事花了多少钱,又藉此提起外国许多学校的情形,又说到关于学生精神方面何等重要的话。参观的人听了,一时间如看着魔术一般,又惊又喜地佩服起来。
第18章 拉丁区的案子(2)
二
洋楼算是N校的第一区,由一区右转弯,穿过无其数曲折的长廊过去,住的是算学教员,物理、化学教员,有五六个人。因为地方偏僻,先生们又都在房里运用脑筋,在那绿荫着的几幢房子附近,只听见鸟叫和树叶的声音,人声是听不见的。这里算是第五区。
和洋楼隔开几个院子,有四幢楼房围起来中间空出一个方形大天井。楼上住教员,楼下住学生的地方,是N校的第三区。这里的空气和五区不同,又和洋楼上不同:附近没有树木,看起来很觉得单调,但时常听见谈笑的声音,又觉得很为复杂。教员有八个人:有三个艺术教员——尤庭玉,杨玉璋,裘一秋。有三个国文教员——花正绮,鲍芹村,铁瑞章。有一个教育教员叫做曹惠明。有一个博物教员叫做王懋林。这几个教员都是二十几岁的青年,只有王懋林的年龄老了一点,因此他的态度等等也稍为差异了一些,最分明的是他们七个人都留着头发,王先生却光了脑袋,因为既不求漂亮又可以省钱。
三区的先生们和洋楼上的先生们比较起来,无论气秉上,趣味上都有些差别,因此不期然分成了两派。每天除开在教员休息室预备上课,在膳厅上预备吃饭外,很少接触的机会。只有洋楼上的体操教员蒋先生,和三区的王懋林,倒时常往来于洋楼与三区之间,成了骑墙派。不过上面所说的派别也不过从大体看来如此,实际上并没有分得这样清楚,其间错杂的事情很多,都是一堂同事,平时也颇显得意气相投的。
N校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养成了学生的一种习惯:凡是政府派校长来,一定要经过学生的承认。校长请教员,也要得学生的通过,执掌这大事的就是学生自治会。这一次冯校长,周先生,以及各位教职员,算是学生平素信仰的,所以开头他们都抱一腔绝大的热望——希望能够充分地自由发展各人的个性!——但是周先生到校后,列出许多规则,破坏了他们的兴致不少,大半又有些抱起反感来。学生中也有许多派别,一部分固然对于周先生等的严厉之处愿意遵守。一部分却又暗中活动起来。也因为气秉,趣味种种的差别,有些倾向洋楼上的先生们,有些却和三区的先生亲善。但是骑墙派也很多。
里面最占势力的是研究马克思主义的和研究文学的两党。他们的自修室、宿舍也因此分开——前者在五区,后者在三区。前者一党的出色人物做了自治会的首领,可以操纵全体同学的意见。后者一党对于他们尽力反对,在暗中牵制他们。每逢什么会议,双方都有人陈说意见,争执好久,经全体同学表决后才得收场。有时马克思党占优胜,有时文学党占优胜,他们的潜势力在那几百人中互相起落无定。当政府委任冯校长时,也有过几天几晚的争执,甚而至于两方作战起来。冯校长的得以进N校,实是马克思党之力,文学党对于这般富有办事力的洋楼上的先生们极力反对。但是现在周先生等取的手段太严,马克思党也觉得有损利益不少。所以近来隐隐地有和文学党调协之势,对于周先生等有群起而攻之的意思了。
善观气色的周先生,很知道他们里面的把戏,就定在礼拜六的下午,召集全体教职员开临时会议。
自从开学以来,已经开了许多次的会了。开会是最乏味而又最伤神的事,洋楼上的一班先生们,看来是逃不了的责任,不能不到会。三区的先生们一听到这个报告就连连的打起呵欠来了。然而因为每次开会总有些可口的点心,无形中也受了些引诱,所以倒也到了一个齐全。
全靠苹果的色彩,香蕉的香气,鸡蛋糕的滋味,以及热茶等等混合起来的乐趣,这个会竟维持了三个钟头。席中间王懋林贡献了不少的在别处学校里得来的经验。曹惠明主张取折衷办理,不要太激动了学生。周先生说非积极进行不可,要一鼓气把他们压下来。教务主任白先生想利用机会开除他们几个,使他们以后不敢捣乱。训育主任黄先生主张先把他们为头的叫来婉言劝导,劝导无效时再实行挂牌开除。结果周先生积极主张的意见成立。希望诸位教职员一致进行。
礼拜一,特地停了半天课,全体教职员,召集全体学生在大礼堂开会。首由冯校长上台述说来执掌此校的目的,和他所取的态度。冯校长真是一位道德家,眼睛里也含了不少的真挚,用着十分力气,使自己的话语又加了一倍真诚。他说:他来N校不是为钱,不是为名,完全是为办学校,为改革N校,牺牲自己为五百多个学生谋幸福,所以他把一种办法认为合理以后,无论学生怎样反对,也决不改变态度的。总之把他赶出学校可以,要叫他另换办法是做不到的。又说一班教员都是他请来的,都和他取一致态度的,都是不怕驱逐的。他一方面说,他的衰弱的神经令他对于自己说的话也很为感动,一面又联想到经费支出,薪水无着一类的事情,心里异常灰心。面孔上就格外露出一种如宗教家一般的沉痛而又严肃的表情。
继冯校长而上台的是周先生。他说的话大半和冯校长雷同,不过因为职位的相差,变动了许多字眼,再报告了许多以后应该遵守的规则。他的面孔很是威严,因为他看见台下许多冥顽不灵的学生的脸,心里面升出火来,他的喉咙越喊越响亮,话语越说越激昂。
周先生下来,白先生上台。他说的是教务上的计划。他的头已秃了顶,面色却是很红,说的话也分外流利而动听。但是那天早上刚接到家里的一封信,告诉他说离婚的事情不能解决,心里很有些凌乱,因而已痛恨起学生的不驯,弄出许多麻烦的事情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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