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太绝望。”
“绝望有什么不好?是绝望把我们撮合在一起,让我们想要不顾一切地抓住所有,因此愈加难舍难分。正是绝望升华了我们本身,不是吗?”
“它太沉重。”
“沉重有什么不好?若你说我在你心里有千钧之重,我面上流泪,心里也是快乐的。”
“它太污浊。”
“可是这世上有什么东西不是污浊的?停下吧,才我不要听你无用的喋喋不休,更不要你的退缩。如果你是炽热耀眼的太阳,我便是影子一样追随你,赞美你的月亮。你爱我!而你呢,你听见了吗?从未有人这样地爱过我,也不会有爱及得上这样的爱。我只要你一句话,就跳下窗台,和你远走高飞。说啊!”
“啊,我能说什么?同我在一起你永远得不到寻常的爱恋。亲爱的人啊,你想要从我这里得到什么?激情,浪漫,愉悦?但追根究底,我和你却不是一样的人。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卑微的,也许能带给你快乐的男人,但你可知你是什么?你是我的抚慰,是我的幸福,是夏花,是白昼,你是神!啊,我多么爱你!所以我身不由己地来到这里,想要得到你的爱。我想接近你,我想同你山盟海誓,天荒地老,我想也许——不,我希望——希望你能救我。”
“我有三条建议给你,收音机先生。”尤璐璐说,“第一,说’啊’的时候不要像在拔牙。跟我说:啊!而不是,啊——”
魏时斌学了一句。
“好极了,现在拔牙变成了吐痰。”她悲伤地说,随后重新振作起来:“要不你试试尽可能平滑地把这个音发出来,拉长一点,到尾音的时候虚下来,像叹息一样。来,再重复一下第一句。”
“啊,我能说什么?”
“对,就是这样,非常好。第二条,注意情绪递进,比如白昼夏花那句。你开始的时候要轻一点,然后情绪要越来越激动,到最后要激动地大吼出来。我们这不是拍电影,是舞台剧,要夸张。试试?”
“你是我的抚慰,是我的幸福,是夏——”
“停一停。你要不试试用幸福的语气说’是我的幸福’?”
“我的语气不幸福吗?”
“你如丧考妣。”
“好吧,那我再试一次。”魏时斌好脾气地说。
剩下的人此时坐在二楼,开始讨论剧本片段的组合。因为之前的要求只是简单的“死去活来的爱情故事”,所以写了剧本的八个人里有六个都把其中一个人物给写死了。
“不能死这么多次,”林穗梦闹着玩一样在说,“我觉得男女主加起来顶天只能死三次,多了就没意思了。你们觉得呢?你想想看,第一次有人死掉的时候观众会非常震惊,第二次的时候他们可能会还有点悲伤,但次数再多了之后他们就只会想,哦,没关系,反正待会儿又会活回来,先看看他们还有什么花样吧。”
“那咱们删一删,让每一对死掉一到两次。我看看……像跳崖这种太老套的咱们就改掉吧。这部分剧本没给他俩吧?”
“没给。”
“那就删掉吧。好了!现在只剩下这么几段。”魏熙追把几张打印纸摊在桌子上,“现在的问题是怎么把它们组合起来。你们有什么想法吗?”
“难道不是跟做排列顺序一样,排排看吗?”林穗梦问。
“不一定。”程姜好不容易插进一句话来,“也可以做其他的花样什么的。”
“什么花样?说来听听。”
“是我自己闲的没事胡乱分出来的,你们随便听听就好。”程姜不安地说,“我的意思是,分类会有一点混乱,不过……”
“没事儿,我们也就随便听听。”林穗梦转着笔,“来说说呗。”
程姜看着她的笔,示意了两次要借来用用,无奈后者一点儿也没有看明白。他只能再开口问道:
“能把笔给我用一下吗?”
*
程姜把刚刚被废除了的空白印刷纸翻了过来,在干净的背面画示意图。
“第一种大概就是你之前说的那种,我自己管它叫’多米诺骨牌式’。这种组合方法的特点就是情节高度紧凑,环环相扣,在抵达结局之前每一场都直接导致了下一场。比如说这里,你看,它讲到女主角和男主角在偷偷幽会,但这里就直接写他们在山岗上遭到追杀,男主角被乱刀砍死。这两部分的因果就要强一些,比如因为女主角的父亲发现了他们,所以买通了杀手去杀他。”
“你看,我也是这么想的。”林穗梦高兴地说。
“第二种,我叫它’陀螺式’。它有一个单一的关键布景、人物行为或是故事主旨,并且就是根据这个简单的设定一圈一圈地不断回扣,但是每一圈都是由浅入深,直到揭开故事的根本。比如说……嗯,还是拿山岗上这一场举例子。算了,还是用我写的窗前这幕吧。就好像全剧四场,每一场的内容都是男主角走到女主角窗户前交谈,但内容可以是回忆之前的幽会、逃跑的惊险、从浮于表面的东西讲起,最后才一步步揭开他们不能一起远走高飞的真正原因。这样的效果是观众会在中途一刻不停地想,最后恍然大悟的感觉。”
“我没听明白,但是待会儿可以再看看适不适合。”魏熙追说,“听着还挺有意思的。”
“第三种是我称为的“照片集式”,意思就是里面由许多同一主题的小故事组成,但故事之间的内容不必有太大的联系。比如说我先讲两个男女幽会的故事,然后讲另外一对不同的男女被追杀,最后再讲第三对男女在窗前争执。他们遇到的问题都是爱情上的磨难,但他们身份不同,每个故事也都是独立存在的。”
“这个也可以,而且比上一个好理解。”林穗梦说,“但演出来可能就没那么有意思了。”
其他人表示同意。
“第四种是’晾衣绳式’。就好像一条绳上挂着许多衣服一样,有一条简短的故事线。这个比较好理解:就是《返乡》里的结构手法:故事本身就是埃隆苔坐车返乡,但里面穿插了大量相关的闪回和讲解,这些才是真正要表达的故事,组成一条暗线。最终明暗双线同时到达结局。”
“那放在这个故事里怎么套呢?”
“还可以用山岗上的那场戏。”程姜想了想说,“明线就是他们在逃命,暗线就是为什么他们要逃命。还有第五种:’循环式’,这个就是结尾到达的情节和开场时的一模一样。第六种叫’视觉式’,在这里用不上,因为这种没有情节,只有高度视觉化的场景,目的是让观众在视觉上得到满足。”
“不错呀,你知道这么多。”林穗梦说,“那你觉得这个故事放在哪类好?”
☆、chapter 45
他们商讨了半天,觉得第一次尝试,还是用最常见的“多米诺骨牌式”比较稳妥。此时魏时斌已经通过重重考验过了刚刚那一大段递进,尤璐璐正接着说第三条建议:
“还有那句’希望你能救我’,你说的时候不要吼,语音发颤一点。”
“……希望你能救我。”
他颤得有点过头了,以至于楼下尤璐璐沉默许久,开始自己亲自上阵给他示范,后者则磕磕绊绊地照猫画虎。
二楼两个女孩兀自讨论,程姜就坐在旁边,看她们说到哪儿就在打印件上做笔记,自己时而也换成另外一种颜色的笔去写自己的改动建议,同时留出一只耳朵去听楼下的排练。
“什么?你是陷入了什么难以消解的麻烦了吗?”
魏时斌经过刚刚的递进感苦练,已经差不多能自然地说:
“不,不,不不。你不明白,我爱你。”
“那就不要推推脱脱,像个真正的男人一样,正大光明地到我身边来!”
“正是因为我爱你,所以我不能这样做。”
“这又是什么缘由?”
“因为你要远离我,那才是对的。回去吧!啊,你脸上血色尽褪,但我一定要这样讲。背过身去,年轻的小姐,不要看我,不要被我拖下来。让我自生自灭,让我沉入海底,到我活该归属的地方去——”
魏时斌停顿了一下,深深吸足了一口气,尽全力大吼了一声:
“让我死!”
他这一声下来,整座房子都安静了,程姜无端地觉得伏着的桌子还抖了几抖。之前一直兢兢业业讨论情节走向的林穗梦腾地跳起来冲到栏杆后面,兴致勃勃地去看楼下的热闹。
程姜没站起来,只是听楼下魏时斌颇为不好意思地说:
“我这里不是也要递进吗?我前面递得太厉害,到后面就不太行了。”
“你想把我们珍贵的观众吓死吗?……那你就递进到’归属的地方去’为止,后面弱下来试试。最好再颤抖颤抖,但不要太过了。”
程姜正把手上的打印纸翻了几页,给两段不知道是哪两个人写的的剧本中间添过渡词,但耳边不断传来或强或弱的喊叫声,让他觉得心如乱麻,落笔却不知道该写什么。许久,楼下才安静下来,似乎是进入了中场休息,连音乐都放起来了。
不过不知道是用谁的手机放的歌,程姜跟着听了两句,觉得既不是中文也不是英文,曲调是温柔的,非常好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