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姜笑了。“你看出来了?”
“今天格外明显。你看你都这样了还睡不着,怎么回事?睡眠不足免疫力会下降的。”
“最近压力有点大。”他简单地说。突然他好像想起了什么,“几点了?”
“刚过十点……你该睡觉了。我把莘西娅搬到二楼去,你就待在一楼吧?省的传染。”
“我今天还没复习。”
沈霁青知道他指的是那什么CCTV的翻译考试。
“你省省吧。虽然我对你这种身残志坚的精神充满敬佩,但作为你的朋友,我不太希望看到你猝死在考场上。”
“我不会猝死在考场上。”
“哦,是吗。那今天差点儿猝死在街头的那位是谁?”
程姜楞了一下,低头吃吃地笑起来。
“你还笑。现在能自己站起来吗?能的话就去刷牙洗漱,我负责把莘西娅的床搬上去。”
“可以的,谢谢你。”
*
十分钟后他们在一楼的卧室里汇合。
程姜又喝了一杯生姜水,被埋在几层被子下面,只露出小半张脸。
“你出一晚上汗差不多就该好了。”沈霁青说,“然后冰敷就可以正式登场——我还是觉得那个会比吃生姜好用。这两天正好周末,你好好休息,莘西娅交给我。考试的事儿你也别多想,大不了就再考一次。”
程姜对此不置可否。
“而且你知道吗?” 他继续补充,“你越焦虑就越紧张,然后你就容易发挥失常。我教你,就是下周考试之前都不要再碰你那个什么复习资料了,顶多周五晚上看一看,我当年准备雅思就是这么个复习法——雅思是一个英语语言考试,我当年去英国交换和读研究生的时候必须要考的。”
程姜冲他弯了弯眼睛。
“你一定能考过的,如果你一次考不过,我就练习20秒内把我的名字上下倒着写。”沈霁青最后说,“很难的,你试试就知道。”
“谢谢你。”程姜从被单下伸出四根手指,把被子往下巴下面拽了拽,“我尽量避免你遭此不幸。”
沈霁青笑了。随后他们互道晚安。
*
大概是因为生病,程姜的失眠被生理上的疲惫暂且压了下去,噩梦也通情达理地先行退散,让他好好安睡了一晚。并非是无梦的睡眠:看不清东西,只有一个人在跌跌撞撞地跑。那人跑了一阵,立在漂慢断石残垣的海面前,画面便升高,放远,渐渐只剩下一片灰蓝色,以及角落青灰色的碎石块。
等睁开眼睛,已经天色大亮。
没有可换的衣服,他穿着睡衣坐到床边,找到了拖鞋。他风寒本来就不严重,睡了一觉已经差不多痊愈,但头仍然昏昏沉沉。客厅里没有人,只有他左右闲逛了半圈,不知不觉又踱到钢琴边上。上面还是和往日一模一样的摆饰,只是较他第一次见少了灰尘,也少了带有女人的那张照片。
还是他不小心摔碎的。
程姜又看了看仅剩的沈霁青父子的合照。
照片乍看很和谐,但细看下来仿佛每个细节都透露出一种说不出的别扭感。他移开眼睛片刻,再看回来,只见照片又恢复了正常的样子。再看。沈自唯的样子在动,沈霁青的样子也在动。就好像漫画里人物一样,上身动作完全不变,只有脚在吧嗒吧嗒地走。
他们要走出来了。
吧嗒吧嗒地走。
程姜猛地回过头。沈霁青似乎穿了多年的拖鞋后跟和前帮似乎脱了节,走起路来一下下敲打地面,发出细小而不容忽视的响声。忽然他像是在横着走,斜着走……程姜扶住了钢琴。他又在正着走了。
“我还以为你会多睡一会儿。”沈霁青说。
“醒了就睡不着了。”
沈霁青笑了笑,没再问话。程姜手指在钢琴的绒布上摸了摸,忽然想起来问:
“怎么没见过你弹钢琴?”
后者摊了摊手:“这不是我的,我哪会弹钢琴?要会我早就拿出来展示展示了。这是我小时候,我爸——弹得可好了。”
“弹得好,没有让你也学一学?”
沈霁青把双手交叠在衣角上蹭着转着说:
“我学不会。让我练过,从四岁开始弹,弹到上小学,不会。不好听,考级也考不过,没用——弹不好,算了,也没什么。我就不是这块料。你呢?你会不会弹钢琴?”
程姜摇摇头。
“我以为你会。你看着像学艺术的。”
程姜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笑。
“以前没机会,以后可以试试。”他最后说。
*
早饭也是草草做的,简单地摊几张饼,没有花样。在准备考试前的这一段时间里,程姜允许自己这一天过得放松一些,什么复习也没有坐,只是在房子里到处走来走去。花园里很明亮,他四处看看,又上了一趟楼,去给花盆里那株小花浇水。植株已经长了近三个月个月,叶片卷曲着,中间围绕一个小小的,橘黄色的花苞,含着,看架势是要放了。
第一朵有机会存活的花。
程姜本来仍然计划试着种植矢车菊,但不知为何拿到手的种子是同样价格的金盏菊。他直到叶子全长出来后才发现出了问题,但也就将错就错了。
其实也不是非矢车菊不可。
他在前一年年底播下了一小把种子,分两个盆种植,有一半根本没有发芽,且因为护理方式不当,长出土的那些在冬天里都陆陆续续死了。所幸买的种子还剩下半袋,他就又种了一批,其中也只有这一株险险活到了春天,还迟迟不肯开花。沈霁青之前对房子的描述竟然真是准确的。真的是五行缺木而不开花吗?或许是鬼魂作祟,程姜想。
他把手伸出窗外,没有风过来。天气晴朗,金盏菊没有不活的道理。
浇完水,程姜又把花盆挪了挪,确认植株待着的位置能接触到浓郁的阳光后才停手。该做的都做完了,可是他一阵一阵地心慌,总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介于不重要和重要之间的东西。近来他常常莫名心悸,于是像往常一样把手指按在脉搏处,的确感到它们跳得快些了。
忽然手机响起来:林穗梦又给他发了信息,说是剧团的人数已经凑够了。
梦梦_(:з」∠)_:我们定的是明天先在我家会面一次,地址我一会儿发给你。
原来是这件事。忘记的是这件事。心悸总算过去,给他一点空隙来好好回复信息。莘西娅自己坐在楼梯底下玩,暂时不需要他。程姜把手机举起来,慢慢地读上面的字,最新发过来的是林穗梦家的地址。地址只写了在哪条街几号,没有写具体楼层和房门,他思索片刻,料想是独栋的小楼。林穗梦说他只要充数就可以,但他仍然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去。
林穗梦在继续打字:你能来吗?来不了也没关系。
你想来吗?
程姜也开始打字:
程姜:不能来,对不起。
梦梦_(:з」∠)_:没关系!
梦梦_(:з」∠)_:知道你忙 ~`o`~
他把手机在手里翻来覆去。月亮剧场的影子又回来了:小小的歪斜的屋顶,灯光,笨拙的演员,而他总是坐在漆黑的后台处。灯光下有定位的纸胶带闪闪发光,飘动的白纱,十几米长……他有机会回去,再试一试,看看自己能做出什么来吗?
他把手机在手里翻来覆去,终于又加了一句:
程姜:下次一定来。
☆、chapter 34
“你不觉得你一条腿不好使很容易引发平衡问题吗?”沈霁青问。
程姜说他不觉得,因为他在恢复正常睡眠后,腿部的肿胀也消去了很多,自觉继续骑车并没有什么安全隐患了。然而沈霁青仍然把车库里那辆落满了灰的车开了出来,坚持不懈地送他们每天出门。
“这样,我开车开到你考完试,正好那时候你的腿也该缓得差不多了。”
接送的日子连续过了许多天,他一直没习惯。终于到了考试的日子,天气出奇地好。考点里挤满了人,楼道里则充满了潮湿的蒸汽,是借用一所大学的教室考试的,因此窗户外零零星星还能看见周末不回家的住校大学生,和他差不多年纪。有负责人走过来协调,让所有人根据不同的笔译考试内容站队:英文,日文,法文,甚至还有阿拉伯文。三级二级的都有。
他站在人群中,甚至还看见几个面孔格外稚嫩的年轻人,围在一起叽叽喳喳地讨论什么。
考试分为上下两场。上午的英文笔译综合能力从早上九点半考到十一点半,主要是词汇语法选择,完形填空和阅读理解,对他来说颇为游刃有余。下午的笔译实务从两点考到五点,是他一直最担心的部分,但该练习的他也都自己温习过不少次。真正的试题还都比他想象中的简单一些。
他觉得自己能考过。
程姜在考试间隙的中午到考场附近的一家云南小餐厅里吃了一碗豆腐米线,是用砂锅里煮的,端上来的时候分量吓了程姜一跳。他一边吃一边用勺子搅拌高汤里面飘满了的豆腐块与碎花生,觉得味道还不错,下次有机会可以带沈霁青过来尝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