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以扭转乾坤的实力。”夏尔低声道,语气里带着不易察觉的势在必得。
这乾坤,往小里说是法国,往大里说,就是世界了!
船队浩浩荡荡地驶入了波多马克河口,绕过几个弯后,华盛顿就在眼前了。
夏尔的预料没错,这座经历过枪炮洗礼的城市已经呈现出了一种全新的面貌,几乎难以找到战争留下的痕迹。国会这样的公共建筑都是新建的,石英岩断面在阳光底下熠熠生辉。街上人来人往,马车繁忙地穿梭在郎方精心设计的各个街道之间。没怎么打理的花圃里鹃菊疯长,看起来却并不凌乱,而是强烈地展示着一种盛夏特有的姿态。
确切地一点儿说,华盛顿的繁华程度虽然比不上巴黎,但却焕发着一种巴黎没有的蓬勃生机。
考察团一行人沿着以后该是林肯纪念堂的地方上了岸。这码头的位置已经非常接近白宫,能将船开到这个地方绝对是殊荣。美国政府派来的迎接团队早就到了,在码头上清出了一条通道,直达路边接送的马车队伍。
这正是政客们露面的大好机会,像夏尔这样没有政府官员头衔的人只得坠在最后。不过他的战场可不在这种迎接场合,而在之后的各种商业会议和谈判里。所以他难得轻松,笑眯眯地在后面看前头维克托做场面功夫,顺带再观察一下可能要打交道的人。
首先引起夏尔注意的就是对方那边的头头,国务卿亚当斯。这姓氏很让人耳熟,因为他父亲就是美国的第二任总统,而他自己将来也会是。
男人四五十岁,发际线有点危险,眼睛里精光闪烁,充分说明了打交道的难易程度。如果一定要分一个类别,那亚当斯可以算是北方派的。具体性格如何,只能之后正式认识的时候再摸索。
另外一个让夏尔侧目的人不是亚当斯的副手,甚至也不是那中心圈子里的某个人,而是位置几乎和他一样靠后的人——马萨诸塞州的一名议员,韦伯斯特先生。
作者有话要说:维克托:这三年做不成、一做管三年的节奏……爽是很爽啦,但频率能不能再高一点?
夏尔:韦伯斯特先生,请留步。关税的事情,我想和您商量一下。
维克托:……我就知道会是这样!
☆、第86章
说起韦伯斯特先生,他大概已经是个传奇了。
出身富裕家庭,受到良好教育;虽然家道中落,但他依旧靠着自己的法律才能闻名遐迩。他曾经担任过国会众议员,坚决反对政府的禁运政策;后来辞职回乡后,他开在波士顿的律师事务所创下了无人能及的辉煌战绩——
雄辩于他像是与生俱来的本领,这资本简直无往不利!
正因为有一条三寸不烂之舌,所以,虽然韦伯斯特现在只是马萨诸塞州制宪会议的成员之一,但他实际上的政治能量远远超过他的地位——
说起如何在辩论中获胜的方式,美国政坛中根本没人能和韦伯斯特匹敌。只要他同意、或者反对某件事,其他议员大都会认真参考他的意见。要不是韦伯斯特不想离开某个前途堪忧的党派(新英格兰联邦党),国务卿肯定得换人。
不客气一点说,如果他和总统见解一致还好,不一致的话,这号召力就是总统的眼中钉肉中刺。
正因为如此,关税这样敏感的问题,夏尔首先想到的人不是众议院议长或者海关总长这样举足轻重的人,甚至还不是个众议员,而是韦伯斯特这个州议员。
在律师界创造历史之后,韦伯斯特今年成为了马萨诸塞州制宪会议的一员,看起来大有在政界卷土重来的趋势。退一万步说,在法国考察团到来的这天,他在华盛顿、甚至也在码头上,毫无疑问地说明了他对这件事有很大兴趣。
而后还有第二个原因。
马萨诸塞州是新英格兰的一部分,光听名字就知道,它之前是大不列颠的殖民地。区域内工业主要是造船和航运,进出口贸易发达。他们最大的贸易伙伴,也是英国投资者。
所以,有些商人觉得美国政府之前不该与英国开战,也不该有高关税,因为这影响到他们的利益;有小部分人甚至因此生出脱离联邦的念头。相比之下,韦伯斯特虽然也反对战争,但他主张联邦统一、削弱州权(美国建国初期,州议会的权力比后世大得多),不至于彻底和总统撕破脸——
因为不太走运,当今的美国总统,詹姆斯·门罗先生,深觉该用高关税来保护国内企业发展。他的国务卿亚当斯,正是后世被称为门罗主义的主要推行者。
以上这些只是些必要的背景,也只是维克托转交给夏尔的资料中的一部分。其他的情况,包括门罗主义的其他方面立场、英国在南美的对策(和北美有全局联系)、西班牙与美国在北美西部的摩擦等等,都对局势有影响;但因为实在太复杂,先暂且不提。
总而言之,从美国发展的角度来说,夏尔觉得总统先生做出了一个明智的选择;但从他自身的角度出发,他可不希望美国有过高的进出口税率,就算他的接受底线比较高也一样。
这个时候,就需要同样不希望有高关税的韦伯斯特发挥作用了。
远道而来的一行人先后坐上了马车,车队浩浩荡荡地驶向白宫。按流程,正式的政府官员会晤自然排在第一个,其后才是商业合作。基于美国这趟艰辛,夏尔没有先出手,只打算等正式商谈开始。
不过,他按兵不动,但对方好像不那么想。因为在等待正式会面结果时,就有人找上了他。
“好久不见,亲爱的朋友!”一个矮胖男人热情地道,眉梢堆满了笑意,原本就小的眼睛现在根本看不见了。
这位正是汉普顿先生,之前在波尔多和夏尔签订过酒桶木材协议、还捎给夏尔一大堆葡萄藤的那位。他的木材生意近两年相当成功,所以也获得了参与这件大事的资格。
“我亲爱的朋友,没想到能在这里看到你。”夏尔回答,有点儿惊喜。“码头上人那么多,一时没有注意到您,请您体谅。”他这么说,又不着痕迹地看了看和汉普顿一起过来的其他几个人——他们明显是汉普顿准备介绍给他的人,脸上或多或少地带着点惊异。
汉普顿笑眯眯地摇了摇手。“您还是一如我记忆中的客气。之前在波尔多时,我得多谢您的照顾。如今您来到了华盛顿,正是我们一展地主之谊的时候啊!”
“那可就太感谢您了。”夏尔顺水推舟地答应了。“其实,如果知道您在华盛顿,我肯定会找出时间去拜访您的。”
“恐怕您想看的不是我,而是我手里的那些木材吧?”汉普顿哈哈地笑起来。“您放心,您的橡木一根也少不了!就算您不说,我也打算让您过目一下的。只不过当然了,要看也不是现在——”他用手示意了一下边上几个人,“瞧我这慢性子,一定让先生们都久等了。不好意思,让我这就为你们介绍……”
在必要的寒暄过后,夏尔就成功地认识了几个船商、板材商、威士忌商等等。汉普顿既然是做木材进出口的,那认识的圈子当然有相同的利益诉求;简而言之,就是经济立场偏向北方派,正和夏尔不谋而合。
有共同语言,几个人很快就聊开了。
“这次您是一个月前从布雷斯特港起锚出发的?”原来只是吃惊于夏尔的年纪的船商现在大大地惊讶了。他知道法国人这回的汽船速度挺快——从靠岸时的表现就能看出来——但没想到竟然能快那么多。“您的船只上装的真的是和我们一样的蒸汽机吗?”
“噢,大概是。不过我听说,他们弄出来了一整套新的专利;我可不能轻易告诉您。”夏尔这么回答。其实以他的机械专业毕业背景,发动机什么的都属于老本行,简直再清楚不过,这么说只是场面话。
对方显然也这么觉得。“您能说到这个程度已经很够了——因为我想,英国人大概也没见过这种阵势吧?我敢发誓,他们看到的反应会比我们更嫉妒呢!”
其他人纷纷点头同意。
这逻辑很简单。原本,英国技术是世界第一,其他国家拍马也赶不上。美国的工业技术只能算刚刚起步,对法国的突飞猛进也就是羡慕而已。再从英国的角度想想赶超上来的法国——
那就不仅仅是羡慕嫉妒了,搞不好都能到恨!
“那可不一定,说不好英国人也已经研究出来了,只是我们还没看见。”夏尔道。周围都是人,他可不能贸贸然地夸赞自己这方有多么多么牛,不然真是自找麻烦的节奏。“但话说回来,我们这次行程时间足够。所以我想问问诸位,如果想去南边看看风景的话,应该准备点什么?”他果断地岔开了话题。
几个人交换了一个眼神。虽然他们是偏北方派的,但他们经营的行业都和进出口联系紧密,这点和南方的种植园主不谋而合——出口税率高的话,他们还能不能赚钱了啊?
说到底,无论是南方派还是北方派,都是看自己的利益在哪边更有保障而已。除去少到几乎没有的圣人,没人能逃脱这种定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