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很快走到了堆放着酒桶的仓库边上,在发现里头有人后站住了脚。
“原来你们真的在这里,”斐迪南道,目光在夏尔和维克托身上转了一圈,“葡萄酒的事情还没谈完吗?大家都在等着你们上去开会呢。”
“不,谈完了,就是发散到了北部自由州的情况而已。”维克托回答,脸色镇静如常。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现在暴起杀人的心都有了——
他到底为什么要答应奥尔良公爵,把对方的长子带出来见世面啊!
看到这里的您不用怀疑,这就是好事被打断后的恼羞成怒,毫无逻辑可言。
夏尔微微侧身,这样能很好地掩饰他还没来得及整理好的衣服下摆。“不好意思,公爵阁下,是我忘记了时间。我们现在和您一起上去吧!”他做了个手势,请斐迪南先走。
虽然情况似乎很正常,但斐迪南总觉得气氛有点诡异。夏尔脸颊有点儿红,还能说是喝了酒的缘故。可是,虽说维克托有了名的黑脸,但今天的眼神就和淬了毒的刀子一样、嗖嗖地冒着蓝光,这真的正常吗?
答案当然是不正常。
本来那一天,大西洋上风和日丽,新换了发动机的汽船也走得飞快。诸事顺利,考察团诸位深觉这是个美国之行开门红的好兆头,连带着从船长到水手的心情都不错——
但维克托的脸色毁了这一切。这并不是说维克托无理取闹什么的,但光看那张脸,就让人觉得压力倍增:如果说维克托以前的表情会让气氛僵硬到无话可说的话,今天的表情简直让人看了就想主动交出钱包——
谁欠了考察团团长的钱?赶紧主动出来还了好吗,别连累大家一起死啊!
当天的晚些时候,洋面上起了点风。大副一个个通知过去,让所有乘客最好都别上甲板,也别到处走动。轮到告诉维克托的时候,他胆战心惊得要命。但和其他人的反应完全不同,维克托看起来非常乐意待在房间里,还让别人绝对不要打扰他。
第二天早晨,又是个好天气,众人纷纷松了一口气。而让他们更高兴的是,维克托的坏心情似乎也被风吹走了,灿烂得和海上的阳光有得一拼。有人提议在甲板上开一个露天午餐会,这得到了大家的一致响应;美中不足的是,夏尔有点儿晕船,所以缺席了。
“看起来昨晚浪太大了!”有人这么说。
“有可能。”维克托可有可无地表示,让侍从给卧床休息的夏尔送一份吃食去。他这么公开地体贴别人真是前所未有,看起来更证实了他心情不错的结论;但真实原因嘛,就耐人寻味了……
☆、第85章
坐船横跨北大西洋绝对是一段艰苦的旅行,尤其是在有对比的情况下——后世的飞机和现在的汽船绝不能同日而语,无论是速度还是舒适程度都差太多了。
正因为如此,夏尔的晕船借口没有人识穿。尤其他长得还很有欺骗性——白净又娇气——架不住海上的风浪实在再正常不过了。
而且,虽然对于考察团的绝大多数先生们来说,他们的船都已经能把英国船抛在后头了,但到旅程后半路,因为晕眩或者不适应海上的食宿而需要卧床静养的人越来越多,根本没有一个人会想到第一个躺下的夏尔其实另有原因。
至于夏尔自己,他现在真心想不到要和坐飞机的感受相比较。理由很简单,维克托的床上技术相当好。尤其是海浪起伏的时候,骑乘式那种上上下下的享受——
连脚趾头都在通电战栗的感觉,对第一次以及后面的连续几天来说,是不是太强烈了点?
但既然爽到了,夏尔也没那么矫情,怎么舒服怎么来。反正照他的想法,等看到陆地,他们之中的谁都是忙到脚不沾地的节奏,那又何必介意短暂的纵欲呢?
总而言之,维克托这回可算吃到了肉,程度简直可以用满嘴流油满面红光来形容。看在不知内情的人眼里,就是他们的考察团团长愈来愈精神抖擞、愈来愈春风满面,不由得再次肯定了美国之行一定赚钱,而且一定大赚特赚——
不然,还有什么原因能让一个拉菲特和颜悦色到这种地步呢?
这想法好歹能鼓舞士气,所以维克托没打算澄清——更何况,敏感原因,也澄清不了。
总而言之,考察团的诸位对他们这次的行程有极大的信心。所以在比通常早了十来天的时候看到远远的地平线时,甲板上掀起了一个小高潮。
“我们要到了!”
“如果方向对,不出两天,船队就能进切萨皮克湾了!”
“没错儿,到时候只要绕过特拉华州,再往西进河口,华盛顿近在咫尺!”
既然是官方的考察团,为表诚意和方便交流,第一站自然是首府华盛顿。
“希望他们把白宫修好了,”维克托则是这么表示的,“这样好歹能给我们这边的人一点儿信心。”
美英战争刚过去不超过十年,英国军队在侵入华盛顿的时候烧毁了白宫、议会、财政部等等建筑。但这很难说出对错,因为美国军队之前几乎烧掉了整个约克(现多伦多)。
夏尔知道维克托和他一样,对战争一点兴趣也没有、这么说不过是为了洽谈能顺利,微微笑了。“这理应没有问题,”他道,“如果不是想要摆脱他们之前的地位,美国人怎么可能和英国人打起来呢?”
这话只是个通俗表述。所谓地位,包括了英国人对北美的殖民统治,包括了英国工业产品绕过关税低价倾销、以挤压美国本土制造业,还包括了日不落帝国在全球的霸权地位——
如果说美国工业在几十年内有希望迅速崛起的话,那美国人要在最后这点上超过英国人,依旧为时尚早。但就和他们法国人不甘居人后一样,美国人也这么想。
夏尔知道这些,维克托当然也知道。“所以我们有合作的基础。”他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英国人对美国人态度强硬,没错,但我已经预见到英国人管不过来的情况了。只要工业普及、新国崛起,他们没办法继续称霸下去。”
通俗一点的比喻,就是一个人看着一个足球场般的大蛋糕。他以前保住了蛋糕,是因为他手里有枪,而其他人只有刀或者是空手。那如果其他人手里也陆陆续续有枪了,还能让那人独占所有好处吗?
“这么说起来,我们像是在给英国人添麻烦。”夏尔笑容更大了点,“但这可不能影响到德卡兹公爵在伦敦的进度。”
“肯定不会。”维克托笃定道。“美国人比我们激进多了——就算有点儿摩擦,他们也会关注更大的那个。要我说,前些年皇帝把路易斯安那卖给美国人,实在帮了我们的大忙。因为那样一来,不论是西班牙还是英国,重点就都放在美国上了。”
维克托说的皇帝就是拿破仑。当年因为欧洲战事吃紧,拿破仑分身乏术,实在管不了在美洲的殖民地,所以就卖了美国人个好儿,把密西西比河两边的一大块地(约莫有现今美国版图的四分之一到三分之一大)打包卖掉了。
这一方面给拿破仑换来了赖以维持战争的丰富资源,一方面就和维克托说的一样,转移了同样在北美拥有大块殖民地的英国和西班牙的注意力。考虑到美国在各种国际摩擦后最终成功占据了北美一半的土地,法国的卖地抽身简直就是及时止损。
夏尔想着这些前后比对,也并不直说。“其实美国人不激进。只是情况不同,他们比我们着急而已。”
维克托心知肚明地笑了。“谁让他们自己内部还没搞定呢?”
美国独立还不到五十年,相比于老牌强国实在不算什么。而且他们现今也就十几二十来个州,远不到后世的五十个。但就这么些地方,已经泾渭分明地站成了两派——南方派和北方派。
简单地说说这个照地域划分的派别。
首先是南方派。因为土地富饶,美国南方大多都是种植园。种植业最大的成本就是人工,所以想赚钱,就需要大量廉价的奴隶。
再来说北方派。这边儿偏向自由资本主义,期盼着在制造业上赶上、甚至超过英国。也就是说,大部分人支持工业化生产,思想上反对蓄奴。
除去内部争斗之外,美国还夹在西班牙和英国的殖民地中间,后头两个国家可都虎视眈眈地想要他们的土地。不用想也知道,这日子绝对好过不了。
简而言之,如果说法国内部现今勉强还能维持表面和谐,那美国就是实实在在的内忧外患。
“虽然这么说大概很不长进,但和美国人比起来,我们的情况还真是令人庆幸。”夏尔道。好歹他们离开巴黎之前,国内政局还算稳定;至于经济方面,现在米歇尔也站到他们这边来了,那就没有了后顾之忧——不然维克托怎么能有一大段能够离开巴黎的时间?
“也许之前是令人庆幸。”维克托补充道。贝里公爵遇刺,他们谁也没预料到,最后化险为夷完全是逼出来的运气。“但我能肯定,如果这一次美洲之行能够成功,那绝对能证明我们的实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