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夏尔把手提箱放到靠侧边的地方,“房间的事情不着急;请您给我带一下路,好吗?”虽然他有点着急,但怎么样也不能自己率先冲进去吧?
他们都不知道,楼下的葛朗台正悄无声息地贴在楼梯侧边,为的是更好地偷听楼上的谈话。这会儿听到脚步声进了房间,他才重新走回桌边,颇有些悻悻然。
他算是看出来了,欧也妮根本就是在单恋!他的好侄子恐怕真的一点别的想法都没有!
夏尔猜得没错,葛朗台公馆里的种种异常,都是因为葛朗台发现了女儿对侄子的一见倾心。
葛朗台刚知道的时候怒气冲天。这无关夏尔,只关于他女儿有了心仪的人。可能要拿出一部分金子当嫁妆、和女儿一起送给其他人的想法像一把钝刀子一样来回割着他的心,让他日夜不能安寐。
接下来才是对夏尔的愤怒。虽然葛朗台对他收到的礼物很满意,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就能付出等额、甚至更多的金钱作为交换了——
考虑到去年夏尔在葡萄酒购买方面展示出来的手段,葛朗台不得不阴暗地想:说不定这小子就是故意的!欧也妮的迷恋肯定也是对方计划好的!
正因为如此,一贯对巴黎的兄弟漠不关心的葛朗台开始不着痕迹地从克吕旭公证人以及格拉珊先生那里套话,想要找出一个行之有效的、双管齐下的方案,最好能在打消欧也妮想法的同时,让夏尔知难而退……
想娶欧也妮?谁都不可能!
然后,出乎意料之外地,葛朗台老爹震惊了。
“就算您不问,我也得告诉您——您那位兄弟,最近在巴黎可是出尽了风头!”克吕旭公证人这么告诉老箍桶匠,“还记得我上次和您说的,您的侄子去了英格兰吗?他已经回到了巴黎,而且据说是巴黎城里有名的拉菲特先生请他去的。”
葛朗台一向对其他事情漠不关心,之前听的时候完全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您又不是不知道,我就是个乡下人!您就不能说得更容易明白些吗?”
“啧啧,”克吕旭公证人一边说一边摇头,完全没法子抑制语气中的嫉妒,“我不知道您的家产有多少,但大家公认,拉菲特家族经手的资金,至少也有好几千万法郎。”
“好几千万法郎?”
“没有更少,只有更多。”公证人肯定道。
葛朗台老爹被这话镇住了。如果他没算错的话,经过二三十年的积累,他的资产现在有一千来万法郎。而他侄儿,年纪轻轻,就已经开始做几千万法郎的生意……了?
公证人还以为他只是一时间接受不来,继续扔炸弹:“您侄儿拿到了这样的投资,就去英格兰观察了一番;最新的消息是,他的工厂都开起来了,听说就在埃佩尔纳和沙隆!要我说,您兄弟有这么个儿子,简直就是帮了大忙!”
“夏尔一定会赚钱?”葛朗台反问道。在保守这点上,他比纪尧姆有过之而无不及;他就连公债都尽量不买太多,因为有风险。
“您知道纺织现在有多么挣钱吗?”公证人夸张地摊了摊手。“所有人都在说,三年一过,您侄儿就能挣到至少比本钱多两倍的金子,保准成巴黎城里的首富!”
不能不说,葛朗台被至少多两倍的金子真正地吸引了。他在心里飞快地算了一笔账——今年投入一千万法郎,三年后就变成三千万法郎;平均每年挣六七百万法郎?
上帝!光想想就能飞起来了!
但葛朗台一贯小心谨慎。为了防止公证人听到的是道听途说的消息,他特意拜托了格拉珊先生在去巴黎时验证一下这件事。
“您不知道,巴黎葛朗台家最近可成了香饽饽!”回来之后,格拉珊先生这么告诉葛朗台,“我递了帖子,想去拜访,结果您兄弟和您侄子居然都不在家!往年时,他们可绝不会错过举办一个生日会!”
葛朗台对侄子的生日会一点兴趣也没有。“不在家?”
“听说正在外地办工厂,忙得没有时间回巴黎!”格拉珊先生酸溜溜地回答,对他吃了个闭门羹显然耿耿于怀。“而且我还听说,拉菲特先生也抽空去看了。您要知道,凡是一个拉菲特点头的生意,那必然是赚钱的啊!这定律几十年来从未改变!”
这时候,老箍桶匠已经了解了维克托的诸多头衔,也不再问下去了。但他不知道,克吕旭和格拉珊其实也都听说了夏尔在法兰西科学院的情形;但他们完全不了解其中的意义,自然也不会特意告诉他。
我们必须得说,克吕旭和格拉珊之所以敢告诉葛朗台这么多,完全是因为他们坚信,就算葛朗台知道,以他的脾性,绝不会离开索缪。再者说了,葛朗台一贯单干,从不与人搭伙。最后有一部分原因则是,两家明争暗斗这么些年,总怕对方在自己之前和葛朗台套好关系,在谋娶欧也妮这件事上抢占先机,所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但假使格拉珊和克吕旭知道,在知晓他们打听的消息之后,葛朗台的确改变了原先的主意———让夏尔有多远滚多远—一定会悔得肠子都青了。
问现在葛朗台老爹的想法?
金子!金子!金子!
☆、第62章
当葛朗台老爹陷入对金子的狂想时,楼上夏尔也已经确定,葛朗台夫人生病的确是因为受了惊。这理由放在他身上就显得很扯淡,但放在一贯瘦小、胆子也很小的妇人身上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但幸而病得不太严重。
原先书里的情节是,欧也妮把她的私房钱(基本都是长辈逢年过节给她的礼物)全数送给了堂弟、资助后者去远东闯荡;葛朗台发现以后大怒,把欧也妮禁了足、还不让她吃饭。这要饿死女儿的劲头把葛朗台夫人吓得够呛,最后因此一病不起直到去世。
而现在欧也妮只是有了个心上人而已。
没直接牵扯到葛朗台最爱的黄金,当然就没那么严重。欧也妮这次依旧被禁足,但最大的惩罚不过是不让她出门,平时都得待在楼上,不能再在客厅里坐着、打量过往行人了。
“没事儿,亲爱的伯母,”夏尔安慰瘦得更厉害的葛朗台夫人,心想他刚才看到的紧闭窗户原来是这么回事,“我刚刚瞧见伯父了。看态度,这事儿还有转圜余地。”
说来说去,不就是金子吗?能用钱解决的问题,那从来就不是个问题。
当然,他只是答应劝和,并没显出自己已经知道了其中的内情。
葛朗台夫人干枯的脸上瞬间发出了亮光。“您这么觉得?”她转了转眼睛,看到一边的欧也妮,“娜农上来了,你要不要去看一下?”
欧也妮当然也听见了楼梯上很重的脚步声。在他们叙旧的时间里,娜农显然做完了外面的活儿,上来帮夏尔收拾房间了。
“好的,妈妈。”她顺从地站起来,心想母亲大概想请堂弟帮忙,但她在场可能会尴尬。不管怎么说,为夏尔做什么她都乐意,为母亲也一样。
欧也妮都能察觉到这种意图,更何况夏尔?所以在前者离开之后,夏尔坐得直了些。“您有什么事情,请尽管吩咐。只要我能做到,我一定努力去做。”
这话打消了葛朗台夫人最后的顾虑。
她原来有些迟疑,但现在只轻轻拍了拍夏尔的手。她的手因为长期做针线而有些变形,岁月在上面留下了崎岖的沟壑;相比一贯养尊处优的夏尔,简直可以说是丑陋了。
“您一直都是个好孩子,”她说,语气有点儿颤巍巍,“您来自大都市,见得多,是吗?”
夏尔点了点头,轻柔地握住了那只露在被面外的手。
倚在床边的葛朗台夫人微微喘了口气。“所以,我想,您大概已经猜出来了?关于这件事到底是怎么发生的?”
夏尔这回没说话。
这就意味着默认。葛朗台夫人闭了闭眼睛,唇形像是想说“上帝”,但没发出声音来。“那您也并不喜欢欧也妮,是吗?您知道我说的是哪种喜欢。”
这把夏尔想说的话堵在了喉咙里。他想说他的确喜欢欧也妮——谁会讨厌一个只是喜欢你、悄悄照顾你、并不打扰你的人呢——但这种喜欢就像是哥哥对妹妹,而不是情人之间的那种。
葛朗台夫人叹了口气,复而道:“这一方面让我心疼欧也妮,一方面又觉得这样可能也不错。如果真的……那就……”
夏尔听出了她的言外之意。如果他也有意,这事搞不好就没法收拾了。葛朗台家会爆发一场空前激烈的战争,绝对地。
“虽然很冒昧,但我能请求您的一次帮助吗?”葛朗台夫人语速变快了些,似乎是因为听到了楼顶传来的响动,“想个法子,拒绝欧也妮。”她说着用一只手捂住了眼睛,仿佛下一秒就会难过得掉出泪来,“哦我竟然真的这么说了!欧也妮知道的话,会怎么想我呀!”
夏尔对这要求一点也不意外,只安抚地拍了拍葛朗台夫人的手。“我相信堂姐会理解的。您是为她好。您放心,这事就交给我吧。”但解决方法是什么,就是他说了算了。
“您真是个彻头彻尾的好人!”葛朗台夫人眼眶泛红,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她就是个典型的妇道人家,成长环境就和三从四德没区别。现下听见夏尔说交给他,她下意识就觉得,肯定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