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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朗台伯爵阁下 (司泽院蓝)



夏尔就在这样的深秋天气里渡过了河,向卢瓦尔河谷地区进发,准备正式开始他这一年的葡萄酒购买之路。

从整个法国来说,几个重要葡萄酒产区今年天气都不错,基本上阳光普照。有阳光,就意味着收成绝不会差,而葡萄酒的质量也一样。如果和去年相比,公认还要更好一些。

而从夏尔本身来说,他这次手里资金充裕,就算一万五千桶、每桶都两百法郎,他也买得起。当然了,这就是举个例子,他肯定不会让自己这么做的——因为加上运费,那差不多就等同于亏本,更别说赚头了!

最后就是整个市场。大部分葡萄园主去年栽了个不大不小的跟头,今年就学了乖,不再拖到最后,该出手时就出手。

正因为如此,夏尔派出的几个自家商社里的雇员,有部分已经买到了额定的葡萄酒;车船都预备好了,就等夏尔现在过去做最后拍板。至于波尔多的那一千桶酒,早已经上了去巴黎的路,这时候已经到达目的地了。

所以夏尔一路目标明确,直奔已经有消息的地方。先是帕瓦捷,然后是南特,再一路顺着卢瓦尔河向东。等他走走停停地到达索缪时,一万五千桶酒的订单已经完成得差不多,时间也再一次进入到了十一月下旬。

年轮粗细和季节轮转在索缪这座小城里似乎陷入了迟滞。至少夏尔觉得,这座城市今年和去年给他的印象根本没有变化——依旧是阴冷森沉的石屋,呱噪吵闹的码头,以及到达伯父家之前必经的那一条几近无人的上坡石子路。

如果一定要说有什么区别的话,就是今年索缪的葡萄园主们大概都已经把手里的酒脱手了;因为市场上只能看见本地人,渡头的地方也没有外国商船。

给夏尔驾车的仆人依旧是安托万。他上一年挣了比同行多两倍的钱,主人脾性还很温和,如今对夏尔死心塌地。

这样的好主子,踏破铁鞋也找不到第二个啊!

但就算是这样,也不能影响他在同样的地方直犯憷:“少爷,您这次还要住老地方吗?”这小破地方怎么就没点儿长进!怎么让他们家少爷住得舒服?

隔着车帘,夏尔听出了随从那种恨铁不成钢的语气,不由得微笑起来。“我估计这次最多不过三天,有什么关系?等下你把随身行李给我,其他的就照老样子办。”

这就是又要赶他去住旅馆了……安托万在夏尔看不到的车前位置撇嘴,挥起小鞭子。马车拐了个弯,哒哒地驶上了最后那条上坡。

索缪一年难得有几次外人来,所以他们这一次和上一次一样招眼。虽然没有看到夏尔本人,但从一样的旅行马车、一样的赶车仆从、一样的行驶路线里,索缪人已经能得出一个可靠的结论——

“哎哟,葛朗台老爹那个漂亮又有钱的巴黎好侄子又来啦!”

这话在不同的人嘴里有不同的味道,从羡慕嫉妒到冷眼排外等等,不一而足,但夏尔不在意这个。等到葛朗台公馆外头时,他下了车,敲了敲那个锈得很厉害的门环。

“谁呀?”高个子女仆粗声粗气的回答从花园方向传来。

“是我,夏尔,娜农。”夏尔微微提了提声音,好让人能听见。

给他的回答是一阵农器碰撞的哐当声,仿佛娜农不小心砸倒了花锄。“哎呀,我亲爱的小少爷!”她的声音里带着显而易见的惊喜,“您可算来了!请稍微等一下……”

但还没等娜农说完,另一个偏向冷酷的声音就打断了她。“把你碰倒的东西都扶起来,然后继续做你的活儿,娜农。我下去开门。”

这毫无疑问是葛朗台老爹,他的世界名著好伯父。夏尔稍微愣了一下,意识到他伯父今天难得白天在家。反正,总不可能是预料到他要来、才在家里等着他吧?

几乎完全是无意识地,夏尔瞅了客厅那扇面街窗户一眼。后者紧紧地关着,隔绝了所有探听的视线。

沉重的脚步声咚咚地靠近了,很快那张橡木门洞里出现了那张标志性的、宛若秃鹫一样的脸孔。葛朗台隔着一扇门打量着他的侄儿,从夏尔身上的旅行斗篷到手里的小行李箱,再到夏尔身后还未离开的马车,脸上神情无法形容,只鼻尖微微颤动的肉瘤泄露了一丝他内心的情绪。

这反应貌似不太好啊?夏尔一边飞速回忆,他做了什么、才能让他伯父露出这种看犯人的表情,一边打招呼道:“您好,亲爱的伯父。我从波尔多地区回来,正好经过索缪,就想着来拜访您一回。”

一阵吓人的沉默。连拉车的马儿都似乎感觉到了这种气氛,不安地刨着腿。

葛朗台没回话,只一双小眼睛转动着,似乎正在做什么重大问题的最终决断。从他眉头微蹙的神情里,可以看出,一定有两种截然相反的想法在额头后面打架,而且很可能是世界大战。

然后他终于动了,门后传来插销的沉闷转动声。“噢,亲爱的夏尔,”葛朗台说着语气完全不对的欢迎词,干巴巴地,“您可是让我们全城的人都望穿秋水啊!”

骗鬼呢!

夏尔一时间只有这种想法。瞧刚才的阵势,他都以为他会被他伯父拒之门外了!现在这种急转直下的情形又是怎么一回事?逗他玩吗?


☆、第61章

  葛朗台家的门洞一如既往地漆黑,而客厅也一如既往地破旧。最大的区别大概是,唯一的窗户紧紧地关着,只通过百叶的缝隙漏过几丝天光;取暖用的火盆摆在一边,但里头并没有火星子;整个客厅在白天时就和晚上一样阴暗,欧也妮和葛朗台夫人也不见人影。
  夏尔心想,刚才老吝啬鬼一定独自呆在客厅思考什么,所以没开窗也没点火。但问题在于……“亲爱的伯父,您能告诉我,伯母和堂姐在哪里吗?”为什么他看着这种情况,不详的感觉越来越大?正常情况下,母女俩应该天天都在客厅缝缝补补啊?
  葛朗台领着夏尔进的客厅,如今正站在壁炉边上,略微支起半只脚打量夏尔。就算光线黯淡,他的视线也强烈而不容忽视。而听到夏尔这么问,他从喉咙里哼了一声,仿佛不满:“您来得不是时候,”他说,“夫人生病了,而欧也妮正在楼上照顾她。如果您不介意的话,可以把自己的行李拎上三楼,然后就能顺路看到她们了。”
  “生病了?”夏尔没和他伯父计较行李问题。不管怎么说,他都没真的指望葛朗台能热情欢迎他。所以现在,他更关心他不知道的:“什么病?请医生来看过了吗?”
  这回葛朗台的回答就像是嗤出来的了。“您可真是天真:您难道不知道,医生都是骗钱的吗?只要先开了口,他们一定会把事情弄得像快死了一样严重!夫人只是有些风寒,多睡睡觉,很快就会好起来的。”随后他又嘀咕了一声,像是“一个两个都那么大惊小怪”,但夏尔并不太肯定。
  “在我的设想里,我以为能在客厅就看到伯母和堂姐呢。”夏尔道,同时开始往楼上走。“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我这就上去看看伯母的情况。”
  葛朗台似乎又不乐意了。但他没直接反对,只是感觉在拼命控制着自己的某种说刻薄话的冲动。“没错,您合该上去看看她;如果我没弄错的话,您自己就是一剂良药,哈!”
  这话最后的声音变得很小,夏尔也没费神辨认。反正以葛朗台的吝啬程度,估计真要等葛朗台夫人快不行的时候才会找医生。那时可就太晚了,希望他现在还来得及……
  楼梯比去年更摇摇欲坠了些,蛀洞横生。以至于夏尔要小心地挑着边上还好的地方走,避免让自己一脚踩空。同时他还在想,虽然他和欧也妮没写过几封信,但对方最近一封信里丝毫没有提及葛朗台夫人的病情。以欧也妮和她母亲的亲密关系,这根本不可能。
  所以,也就是近三月的事情?这三个月里葛朗台发现了什么?
  夏尔思来想去,最后不得不承认,他很可能就是那条导火索。葛朗台大概发现了欧也妮对他的迷恋,然后大发雷霆(必然的,考虑到他伯父一点也不想出嫁妆);他很可能对欧也妮采取了禁足之类的惩罚,以至于吓坏了可怜的母亲。忧思过度会加重病情,尤其葛朗台夫人本来就很怕丈夫……
  真是这样的话,那葛朗台还让他进门?哪里不对劲儿吧?
  “您来了,亲爱的堂弟。”一个声音从楼梯口上方传来。“您在门口时,我就听见您的声音了;请原谅我抽不开身去欢迎您。”
  夏尔抬头,一张略显消瘦的脸映入眼帘。虽然如此,欧也妮褐色的瞳仁依旧明亮。还好,看起来事情没到最糟的时候……
  “您太客气了,亲爱的堂姐。”他把自己跑歪的思维收回来,“我当然能理解;同时,我更想问,伯母的情况怎么样?”
  “噢,您看看就知道了。”欧也妮注视着夏尔登上最后几级阶梯,稍微侧身给他让出位置。不知道为什么,亲眼看到夏尔之后,她之前的那种紧张以及不确定突然统统消失了。“需要我帮您把行李提上阁楼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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