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群人把夏尔包围在中间,各自说些漂亮话,让主人高兴。
看起来是随便说说,实际上更像用别的华丽外表包装后的刺探。没有人关心邀请他们来的宴会真正的目的——夏尔成年,注意力全在他们自己认为更要紧的地方上——葛朗台家显现出来的财力、人际关系,以及是否已经迈入了比他们更高的阶层。
最后这点最重要,因为那就意味着葛朗台家有希望成为他们的跳板。换句话来说,也就更具有成为“朋友”以及值得好好笼络的价值,当然要把夏尔捧到天上去。
这些事情,问的人知道,听的人也知道。把奉承当真才是傻瓜,夏尔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心里想的全是:等生日宴会过去,他就解脱了!内地可不流行巴黎的浮华风气,也更适合他发挥实力。
现在一团和气的情况,用个直白的词语形容,其实是在虚以委蛇。
夏尔脸上挂着和煦的微笑,在花园入口处的诸多来客之间进退自如。纪尧姆在他对面接待年纪更长一些的宾客,见儿子表现不错,相当欣慰。他们葛朗台家就这一枝独苗苗,他自己也已经五六十岁,现在奋力打拼的一切,还不都是留给儿子的?
等落日在天边渲染出一片火烧般的霞光时,客人们也来得差不多了。安奈特就挑了这么个不早不晚的时机,仪态万千地下了马车。
说是仪态万千,实在不算夸张。因为她今天戴了一顶绕着三圈珍珠的小礼帽,稍偏的发髻搭配得相得益彰;长裙正是时下最流行的款式,方形领口开得极低,雪白丰满的胸脯几乎要露出一半;泡泡袖微鼓,衬得腰身纤细;裙撑蓬起,裙摆曳地;布料的花纹缎面用珍珠和海蓝宝石点缀,闪闪发光,首饰也是配套的……
一看这种明显特意打扮过的样子,其他人看了大概会觉得这女人真美,而夏尔只觉得一阵头疼。因为人很多,肯定不能说什么做什么,所以安奈特打算用这种无言的方式把其他女宾客都压下去吗?
不得不说,他猜得很正确。一般情况下,人总有些攀比心和嫉妒心,更别提安奈特这种自我感觉良好的女人了。她觉得夏尔是属于她的,所以要用这种形式宣告她的所有权。
“感谢您的大驾光临,德·桑切斯太太。”夏尔一边腹诽,一边还得照样招呼。
安奈特当然能看到,纪尧姆就在另一侧,所以夏尔只能用官方语气招呼。不过她存了那种心思,又特意精心打扮过,还是觉得有点委屈。所以在夏尔托着她手进去的几步路里,她没忍住偷偷地捏了一下夏尔手心。“那是当然,”她细声说,“既然是你的邀请,我怎么可能不来呢?”
这话听起来和别人的客套话没什么区别,但考虑到他们的关系以及那个小动作,夏尔知道她这是不高兴了。“谢谢,”他说,稍微压低声音,“我就知道,你绝不可能让我失望的。”
没等到预想中的回答(一个心照不宣的触碰什么的),安奈特那种不愉快的感觉更加强烈。但是她一转眼,发现纪尧姆正看着他们这边,也不敢表示出来,只再说了一句,就主动去找其他人了。
老爹真是神助攻!
还没等夏尔在心里给纪尧姆点32个赞,纪尧姆就先招了手。“快过来,”他说,语气有点急,“有人来了!”
他这话说得隐晦,但能让他叫上夏尔一起迎接的客人来头肯定很大。夏尔下意识地往入口处扫去,正好看到维克托从马车里下来,顿时有点怔愣。
原来神助攻的是这位银行家先生?
“感谢您特意抽空过来,拉菲特先生。”纪尧姆先开了口。他这么说的时候往前好几步,热情的姿态已经做足。
维克托微微一笑。“我既然答应了,就肯定会来,不必客气。”
纪尧姆还真不敢不客气。因为众所周知,维克托身居高位,脾气又不随和,还是小心谨慎比较好。
夏尔自然也不敢。“前些天没碰上您,真是十分遗憾。希望今天能让您尽兴。”
维克托扫了他一眼,注意到夏尔柔软的栗发泛着一种温润的色泽,神态恭敬。这让他因为看到某一幕而不悦的心情稍微变好了一点。毕竟他只看到一个女人单方面示好而已……
还没等他回答,又一辆马车靠近的声音吸引走了全部人的注意。车刚刚停稳,大家就已经知道里面是谁了——马车横梁上雕刻着成排的百合花盾牌,而那是奥尔良公爵的家徽。
维克托原本不太惊讶,但里头的人露出半个脸以后,他惊讶了。“斐迪南?”怎么是儿子?
吃惊的人不止他一个,斐迪南也同样吃惊。“拉菲特先生。”他说,没忍住看了边上的夏尔一眼。如果夏尔和维克托交情不错,那葛朗台家哪里用得着担心资金问题?但他没听说这回事啊?
夏尔看着这两人眼神交流,突然有种奇怪的感觉。银行家和小公爵……似乎都不太想在这里看见对方的样子?
☆、第 13 章
这两人的到来在宾客之中引发了轰动。感觉就像是一粒石子投进平静的湖面,圆形波纹就朝着周围推散而去;圆心正是维克托和斐迪南,波纹则是许多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和熟人间的侧耳低语。
无论是谁,刚听到的第一反应都是震惊——葛朗台家竟然请来了这么两个影响力极大的人物;接下来就是努力找机会去露个脸;铩羽而归后,最终变成了对葛朗台家手腕的惊叹——
纪尧姆是怎么让银行家和公爵阁下同时点头的?是说葛朗台家已经在他们没注意到的时候已经无声无息地上位了吗?
“这简直……”一个留着漂亮络腮胡的先生低声说,目光随着场中夏尔等人打转,“看起来他们气氛很是愉快。”
这话里有话,因为维克托出了名的眼光高,而斐迪南则是出了名的冷淡话少。而在纪尧姆和夏尔依次做了必要的发言和致谢后,首先重点招待了维克托和斐迪南。这样的四人组合在十几分钟的时间里言笑晏晏,想插嘴的人都找不到时机,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
他的伙伴,一个经营手工定制马车的商人,对此这么表示:“葛朗台家的少爷在我这里定做了一辆轻便的旅行马车。看起来我该让下面的人更尽心些……”在今天之前,他还管夏尔叫夏尔;今天之后,就是“葛朗台家的少爷”了。
第三位先生感同身受。“这是个好机会!”他强调道,语气里带着羡慕,“今天的事情已经够明白了!”
这下一小圈子人都在点头。在场的各个都是人精,而维克托和斐迪南愿意来这个成年典礼本身就已经说明了一切,更别提现在的举动了。因此,他们所有人都在心里达成了一个共识——
葛朗台家这是要发达啦!抱大腿要赶紧!
这么多宾客之中,大概只有一个人和别人想的不一样,就是安奈特。在上次舞会上见面过后,夏尔就给她写了一封信,里头根本没有提到任何维克托或者斐迪南也会来参加生日会的细节。而照今天的情况来看,这事情显然早就定下来了。
这怎么可能?以前那个事无巨细都会告诉她的夏尔呢?哪里去了?
虽然安奈特脸上依旧是招牌的甜蜜笑容,但暗地里,她隔着手帕掐住了自己手心。她还记得几个月前的夏尔,乖巧听话,一股少年人的直性子,拐弯的话都不会说,还要她提醒;但现在,就已经能够和银行巨头以及公爵阁下这样的大人物自如地打交道了吗?
这似乎能归结为性格成长,但这种成长不是安奈特所喜闻乐见的。准确来说,她对夏尔在她不知道的时间里的变化都有强烈的危机感;她感觉到了威胁,关于她和夏尔之间的那种隐秘关系不再由她做主导。
换成是另一个心计不那么深沉的,说不定这时候就已经冲上前去质问夏尔了;但安奈特不是,她掐完手心后做了个决定,回去把夏尔之前写给她的信、买给她的小礼物更仔细地收起来,以后说不定能派上想象不到的大用场。
现在的夏尔正在应对两个麻烦人物,当然考虑不到安奈特。问为什么麻烦?大部分原因都要归结于银行家和小公爵看不对眼。
夏尔想不出他们看不对眼的原因。据他所知,维克托和路易——奥尔良公爵,斐迪南他爹——私交还可以,至少肯定不会像现在这样,笑里藏刀含沙射影的。
举一个简单的对话做例子。
脸上挂着微笑的维克托:“真令人惊奇,我以为巴黎综合理工学院周末一向是不放假的。”
永远板着一张脸的斐迪南:“大部分人是这样,我只是比较走运。”然后他再反问:“你最近不是正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