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ance in chains (薄花桔梗)

　　不过，因为北大区多山地，路不太好走，原本走主干道只需要两小时左右的路程，现在被拖长了至少一小时。不过相对的，没有遭到政府军围追堵截，一路畅通。
　　车内的收音机开着，里面断断续续传来新闻播报的声音，看起来，还有人坚守在战场，关注着各地的战局，将消息发布出去。
　　洛华楠屈肘支在窗上，另一手揽着一支自动步枪。他漫无焦点地浏览着窗外的山景，说是山景，其实什么也看不清楚，只有被夜幕涂黑了的成片的阴影。窗外偶尔飘来一阵模糊了的雷声般沉闷的声音，那是山的另一侧的枪炮声造成的回响。战斗还没有结束，收音机里也这么说道。王都战事爆发，在全国点燃了火种，北、东、南、西四个大区也如同响应一般打响了战斗，莫说基本已经由新月军掌控的北大区，就连重归政府军管制下的东大区、无政府主义盛行的南大区和政府主导力仅次于中央的西大区，也一时风起云涌，向着驻地政府军发起了猛烈进攻，直到战争第三日午夜，战斗仍处于白热化，似乎还在不断升温。
　　从收音机里获得的信息就只有这个，至于王都圣庇鲁阿尼特的战斗到了何种程度，消息只字未提。
　　手无意识地向上推了推弹匣。整备工作已经完毕了，但不再做点什么，华楠总感觉心静不下来。恰此时。他听到了维恩的问话。
　　“您这是何苦。”
　　说话的维恩并未回头。他素来少言寡语，最初与希利安打交道之时，他也只是在希利安身边随侍，极少出言。因是，华楠不由有些惊奇。
　　“你指什么？”
　　“罗迪能够顺利将您带回艾缇利，实在不容易。您应该明白Jade先生的想法，何必要白费了他的心意。”
　　华楠沉默了一刹，忽然，禁不住笑了一下。
　　“如果你是我，希利安先生让你离开他，你会顺从吗？”
　　维恩一滞，“……不会。”
　　“那你就明白我为什么要回去了。”
　　“这不一样。希利安先生是我的主人，作为盾牌保护他是我应尽的义务。”
　　“的确不一样。”华楠下意识地点点头，“我和那个人的关系……比你和希利安更复杂。”
　　“……”
　　没再听见维恩开口，华楠也再度把视线转向墨黑的山影。大概是白天睡得太多，此时他毫无困倦之感。他既想快些看到日出，又希望黑夜不要过去。这种矛盾的心情，就类似他既想插翅飞到仰星塔前的战场，又怕见到不想看到的场景一样。患得患失之间，两侧飞速后退的浓黑阴影已经化去，一直从未言语的穆卡克从后视镜里朝后看过来。
　　“先生们，还有大约十公里就是北央交界了。政府军的哨卡十有八九还在那里，请做好准备。”
　　维恩默默地点点头，弯腰，从脚前拾起一杆突击步枪，“喀”地扳动了枪栓。
　　突击只是万不得已的选择，陷入枪战会大大降低冲破哨卡的速度，所以，华楠和维恩还是心照不宣地打算在穆卡克的驾驶技术和路线熟悉度上赌一把。
　　距离缩短到了不足一公里。已经能够清晰地看到，前方政府军设置的路障，但是，人并没几个。
　　“哨卡的人数比惯例要少。”穆卡克的话语里带着讶异。
　　“大概是因为北大区的战局不好，去增援了吧。看起来，卡因在这里干得不错。”维恩不无赞赏地猜测道，架在车窗上的枪无声地指向道口旁一个政府军士兵的后背。
　　又一个夜晚即将过去。黑夜，白天，又一个黑夜，昼夜轮转，黑白交缠。
　　三十多个小时过去，战场，尸骸，血月，灰烟，一切都像是浸在水中的照片，图像扭曲、晕开，模糊成了一团。
　　机枪声始终没有停歇。国防军的增援潮水一般，一波接一波，其中，也有全身散发着诡异的红眼人。阿贝尔说不准正常人和红眼人哪个更棘手，到了这种耐力战的当口，不只是红眼人，所有人都已忘了恐惧，只有向前，向前。
　　全身的血液如同沸水一般在血管中激荡，叫嚣着要冲破肌体，喷涌而出。
　　不需要“吗哪”的支配，战争本身，就能夺走常人的灵魂，变成惊愕发指的怪物。
　　红眼人冲锋在最前线。新月军也已不再如初时那样手足无措。阿贝尔杀退一波敌人，抬眼，映入视野的便是朔一手握枪一手持斧，毫不迟疑迎上前去的背影。他用斧头替自己开道，将红眼人的封锁线撕开，抓住这个空隙举枪扫射。新月军士兵如法炮制，紧紧跟随在首领的身后。可是，通路并没能持久，随即便又被国防军锁死。
　　阿贝尔并不惊异。毕竟，领导他们的，是奥维杜尔首屈一指的勇士，依奥辛?拉贾汗。利用街巷的地理优势，拉贾汗游刃有余地指挥着军队或退或进，亦守亦攻。
　　除了地利，他们也占有人和。圣庇鲁阿尼特本身就有大批的国王禁卫军，而且还能源源不断地从中央区及近边调集国防军前来增援。


第177章
　　地上四处散乱着烧焦的残骸，有装甲车部件和，有武器，也有人的尸体。从将天空和大地笼罩成一片阴霾的硝烟来看，空袭是刚刚停止的，但随时有重开的可能。
　　红眼鬼所剩不多，但依旧十分难缠。因为有了它们，战线拉得比预想要长了不少。新月军要先强行突破红眼鬼的防线，才能与普通的国防军交战，这就要额外花费极多的时间和精力。开战至今，阿贝尔粗估摸，至少五分之一的兵力折损于红眼鬼之手。
　　飞快地抬起视线，扫了一眼始终将自己置身于最危险的前方的首领。他只能看到对方的背影，但想象得出，他的神色。
　　他大概不会现出什么特别的表情，但越是如此，阿贝尔猜想，他心中就一定积累了越多的不甘心。
　　正想着，一个红眼鬼双手端枪，一刹那便逼了上来，阿贝尔意识到时，他的枪口已经近在咫尺。条件反射地慌忙举枪阻击。子弹击中对方的肩头，竟然没有穿透肉/体，只是擦出一条血痕，便坠落在了地上。
　　冷汗瞬间从遍体的每个毛孔渗出。漆黑的枪口与视线相接的一刻，阿贝尔居然忘记了应有的反击。他甚至想要闭上双眼，把象征死亡的枪口从视野里删除。当然他究竟是不可能这样做的，于是他才得以将随后数分之一秒内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
　　在距离他不足一米之处，一柄利刃，自后刺入，从红眼鬼的右眼穿出。刀尖迅速抽回，红眼鬼从喉底发出一声低哑的怪叫，轰然倒地。
　　阿贝尔抬起视线，目光与朔相遇。他手里提着的刺刀尖被染红了，血珠从刃上向下滚落。
　　鲜红的血色映衬着他的脸。他面容平静，连眉头也不皱一下，但却令人分辨得出，那种凝固的沉黑杀气。阿贝尔禁不住打了个冷战。
　　仰星塔上空又响起了空袭警报。朔做了个手势示意阿贝尔和罗迪，带领新月军兵众向后撤离。
　　普通国防军自然听得懂空袭警报，纷纷率队后撤，红眼鬼则毫无退意，激流勇进一般向新月军的去处进逼。然而，情况全然能够预料。它们刚刚占领新月军腾出来的空地，几分钟后，炮弹便如雨一般从天而降，巨大而耀眼的炮火如妖花在地上绽开。这效率自然比刀高得多，铜头铁臂枪打不透的红眼鬼像是被大风吹散的麦秸娃娃，身首异处，有的被炸成好几节，四肢都被炸断脱落了，但是眼、口还在动。
　　也许，只要脑尚完好，它们就能存活，哪怕只是一会儿。说不定，这种时候有人替它们接上躯干和四肢，就还能动起来呢……
　　如果不能，那么，最后的最后，一切都即将结束的时刻，这些早已脱离了人类范畴的“原”人，会不会想些什么呢？
　　一直站在身前的朔动了。阿贝尔意识到，这种紧要关头自己居然在出神，看来自己差不多也脱离了人类范畴了吧。
　　在炮弹掀起的烟尘火焰中，朔依旧看得见拉贾汗。对方正在指挥他的部下排兵布阵，但朔感觉得到，他的注意力依然有一大部分朝向着这边。
　　他甚至感觉得到，他的目光在自己身上，他确定这不是自己意识过剩产生的幻觉，但令他恍惚的是，他分辨不出，那眼光中带出的压力来自于拉贾汗本身，还是他的主人。
　　他那已不在场的主人。
　　即使离开了，也还想控制全局吗？
　　阿斯塔尔?哈希姆……！
　　脑中暗流涌动。一种异样而尖锐的刹车声入耳，朔才回过神来，发觉自己端起了枪，正对准臆想中的拉贾汗的方向。他的目标并不在那里。
　　他举着枪，手指一直勾在扳机上，好像随时要按下去。忽然，持枪那条臂膊被一股大得出奇的力量向后拽去，整个人被实实落落后退了好几大步。朔总算清醒过来，他不得不有意识地稳住身体以找回平衡。迅速转回身，他把枪口也随即转向身后那人。
　　枪是上了膛的，静静地顶在来者的腹部。然而，他的手指却从扳机上滑脱了下来。
　　两人之间的距离只有一杆枪的长度。然而，不过分秒之间，意识中的迷茫已经烟消云散，一直盘踞在思绪中的那人也顷刻无影无踪。朔没料到，他能够如此之快地将注意力转移开，而且不费吹灰之力。之所以能够做到，是依靠了涌上心头的怒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