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人生最稀缺的就是如果。一直纠结在如果上面,那就是一个永远无法逃离的漩涡,注定沉沦。
袁彻把几个酒店的名字发给相应派出所,让他们帮着协查一下左玲最近的入住记录,把监控调来送到局里。
袁彻信息还没等发完,队长打来电话,电话刚接通那边哭爹喊娘的声音就钻了过来,队长的声音在这哭号声中显得很无力:“袁彻,你先回来一趟,有人自首。”
“自首?”袁彻挑眉看了看一只安静的像只吉祥物的柯然,柯然也是惊愕了一下“自首的人会这么理直气壮哭喊骂街吗?”
队长急了:“不是,是左玲的父母来了,正好遇上,直接上去就撕人。你先回来吧。哎,别打了,赶紧把他们架走,像什么话,这里是警察局!”
袁彻马上切断电话,切断了噪音,在心里同情了一把现场的队长,听那阵仗搞不好能挂彩。
袁彻启动车子上了主路,想起还有信息没有发完,把自己手机丢给柯然:“把剩下的酒店信息发出去,让派出所协查。”
柯然从刚才结束话题就一直没有吭声,看袁彻手机飞来,手脚并用地接住了。
“密码记得吧?”袁彻问。
柯然点点头,手指飞快地操作起来。
袁彻看他发完信息,没有分心的事,车里的气氛让他浑身难受。在心里合计了半天,袁彻终于开口问了一个有些做作的问题:“你为什么做警察?”
“啊?”柯然懵懵地瞪大眼睛。
“啊什么啊?不会失忆之后又失聪了吧?”袁彻觉得自己的耐心正在一点点耗尽。
“没有,我只是,觉得这个问题,不知道怎么回答。”柯然微微低着头,认真思考起来。
“我做警察是为了伸张正义,为民除害,除暴安良的。”袁彻先抛出来一个假惺惺的答案,给柯然做一个铺垫。
“哦。”柯然哦完,嘴角动了动,像是要笑出来又忍住了。
“礼尚往来,你呢?”袁彻把刚才胡诌的答案当成“大礼”,现在还厚着脸皮要求“回礼”,
柯然又思考了好一会儿。车子开进建国路,再转两个街口就是市局。
柯然这才在袁彻几次三番眼神的催促中迟疑地开口:
“我也不知道。就好像脑子里有一个声音告诉我的:你可以做警察,做警察把坏人都抓住,就没人伤害你了。好像做警察我就能完成我的使命。”说完,柯然小心翼翼地看着袁彻的反应,本以为他会嘲笑一番,这个答案甚至比除暴安良还假。
可袁彻却没有,他刚才放松的表情不见了,变成了一张面具似的脸。
柯然马上补充道:“这个,也可能是我自己臆想出来的。”
袁彻转过头来,看向柯然的眼睛像是一深潭里的漩涡,柯然卷了进去,周遭的一切似乎都成了空无。
直到后面尖锐的鸣笛,把他们从深潭里拽了出来,袁彻转动方向盘,右转拐进中央大道找了一个空车位把车停了下来,静静地坐在座位上一动不动。
柯然前后看了看,这里离市局还有一段路,他不明所以地看着袁彻。
袁彻的表面平静,内心却正在经历惊涛骇浪。
柯然说的答案,就是他这些年一直在寻找的答案,是他这么多年一直不知道的答案,现在被柯然一语道出,袁彻顿时有种恍然的感觉。
袁彻从来没有和任何人提起过,在多少次午夜梦中,他总像身在一个被重重黑影包围着的地方,心底除了无边的恐惧,还有极度的惊慌。在梦里他的心底总是有一个声音告诉他,有一个人在,可又不知道那个人是谁,在哪里。他好像无数次看到一个模模糊糊支离破碎的人躺在路边,那种想要知道他是谁的渴望和害怕知道的矛盾强烈到总是能把他惊醒,惊醒之后他脑海里又是一片空白,梦里的一切都像是过指的清风,一丝一毫都抓不住。
现在,柯然的话像是把他那个梦镜在青天白日展现出来一样,虽然刚刚那一瞬间,但是他第一次在无比清醒的情况下看到自己心底的那种莫名其妙的渴望。
这种震撼让他一时分不清此刻到底是梦还是现实。这就是他宁可和父亲决裂,离家出走也要做警察的原因,他想要找到那个梦里的模糊的影子。
虽然到现在他都不知道那个影子到底是梦镜还是真实存在过的。
这个发现带来的震撼太强烈,以至于袁彻一瞬间都无法思考。
柯然手里的袁彻的手机振动起来,柯然托起手机看了看来电,想递给袁彻,又发现袁彻双眼发直,大脑似乎已经下线了。他自作主张地接通电话:“队长,是,我们马上就到了。”
袁彻听到柯然的声音,这才重新链接上,脑袋慢慢转过来:“队长是吗?还那么吵吗?”
柯然摇摇头:“大概都被控制住了。”
袁彻大病初愈一样,抬手的动作都缓慢无力,他深吸了一口气,突然笑了笑:“挺好,回去不用被吵死了。”
袁彻不知道,他笑得像哭一样,更不知道,他乐观得太早了些。
等他们回局里的时候,迎面遇到在“混战”中受伤的门岗小吴。小吴捂着脸,看见袁彻马上拦住他:“你可要小心点,那两口子都是属猫的,抓人太狠了。现在在会客室里,别怪我没提醒你,他们现在还炸毛呢。”
袁彻忍着笑同情地拍了拍小吴,大恩不言谢地向小吴拱了拱手。
刚要转身突然又叫住他:“刚才说是有人自首?谁?男的女的?”
小吴突然想起这个正题来:“女的,一个老太太。对了,队长让我告诉你,那边不用你掺和,你抓紧时间去审问。”
袁彻点点头,却没有马上行动,反而搭着小吴的肩膀问他见到那个自首的人什么感觉。
小吴也确实有一肚子感想要抒发一下:“我先看到这个老太太进来的。她开始在警局门口转圈。我看她的样子以为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我就过去问她,她很平静地告诉我说要自首。”
“我当时就愣住了,这老太太像是知识分子,一个慈祥的老奶奶啊,说起来还有点像我小学的班主任。怎么看都和犯罪挂不上边。我就问她为什么自首,她说她杀了人了。我就问她杀了谁,她说杀了钱大志一家三口。”
“你不知道我当时有多惊讶,这么一个老太太杀了三个人,面不改色的过来自首。我还是头一次遇到这样的罪犯。我开始还怀疑她是不是得了精神病。何况,我们现在只有两个被害人,钱大志还只是失踪。可老太太把钱朗被害地点,被毒杀和现场一些外面还不知道的细节都说的很清楚,让我不得不信。”
小吴说完,把袁彻的手扯下来:“怪热的,别这么近乎。”
袁彻思索着问道:“你说她很平静?”
小吴点点头:“是,平静的有点冷血。”
袁彻伸手进口袋掏手机,才想起来刚才给柯然拿着了。这个时候二楼会客室一波吵嚷声响,小吴掏掏耳朵:“得,又来了。他们这是车轮战啊。”
袁彻听那口气十足的蛮横,对这个扯着脖子在警察局叫嚣的人更有兴趣,他问小吴:
“你前天给孩子买的那个玩具还在这儿吗?”
小吴愣愣地点点头:“你怎么知道。还在,怎么了?”
袁彻坏笑伸出手:“拿来!”
小吴回办公室不一会儿手里拿着一个盒子出来递给袁彻,不明白他拿一把玩具枪干什么。
袁彻把枪拿出来塞进裤子口袋,盒子递给小吴,回头让柯然先回办公室,自己走向会客室。
柯然没表态,却一直跟在袁彻后面。
袁彻听到一直跟着他的规律的脚步声,一百八十度转身拦住柯然:
“你还是别跟着,万一你把他们谁摔出去,这烂摊子我可收拾不起。”
柯然低着头,抬着眼睛小心翼翼地说:“我忍着,或者躲远点。”
袁彻唇角抽动了一下,这两个对策都不太有谱,不过也没有说什么,直接推门进了会客室。
门一推开,里面炸锅一样的吵嚷声更加刺耳了。
一个疯癫的女人披头散发,绑头发的皮筋勉强收拢了一缕头发挂在肩膀上,因为激动满面潮红的脸上一双眼睛嗜血似地狠盯着视线所及的每一个人。
会客室里除了队长还有几个科室的同事,此刻都没有人插得上嘴。
只听这个女人嚷着:“你们把她毙了,她杀人就要偿命。你们在这儿抓我干什么?”
她喷出去的口水周围一米都无法幸免,队长忍不住后退了一小步才躲过:
“家属同志,我们理解你此刻的心情。”
“你不理解,你又没死孩子,你理解什么?”女人撒泼地打断队长。
队长脸色已经很难看,可还是摆着笑脸:
“我们是讲法的社会,你要相信法律一定会制裁凶手的。”
“呸,我不信。关在牢里享清福啊?做梦吧,死刑,就地执行。”
在女人旁边的男人正咬着下嘴唇牛喘着,显然刚吵过,正在休养生息。
队长见袁彻一进来,嘶了一声,忙过来拦住他:“你来干什么,现在去审人是关键。这里我们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