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在一座宫殿,处处白玉似的,亮堂的很。
院中好大一株合欢,粉粉淡淡的花缀满枝头,连地上散落的都是。
一条小金龙伏在树上,尾巴自花叶间垂落,打趣儿似的来回摆动。
“龙啸!”有人这样喊道:“别睡了!我的香包不见了,快来帮我找!”
龙啸没睡熟,早年征战养成的习惯,那时战火纷飞,魔族打上门来不分白天黑夜,身为主帅必须保持警惕以防敌人偷袭。困了就靠在椅子上睡一会儿,厚重的铠甲也不脱,沉甸甸压在身上和着难闻的血气,总能拖拽着人的神经。
龙啸从树梢上探头,见傅子邱盯着自己一截尾巴出神,蓦地一阵不好意思。
这条热衷假正经的老龙活了上千年,什么阵仗没见过,这会儿像个煮熟的虾子,卷着尾巴往上蜷了蜷。
只是没想到,这柏树看着粗壮,枝丫竟是个脆皮的。但听“嘎嘣”一声,龙啸趴着的那根树枝突然断了。
傅子邱回过神,一抬头便看见一条金龙从高处掉下来,他下意识伸手去接。
龙啸在半空恢复人形,耳边风声赫赫,他横起一脚踏在树上,枝叶攒动未歇,人已经稳稳落地。
傅子邱缩着指尖,摸到掌心里掉落的针芽,莫名有些怅然若失。
龙啸看这表情,以为他还没消气,肚子里搜罗一圈,除了“仁义礼智,之乎者也”,就是顾之洲那些变着花样的骂人话,无论哪个都说不出口。
他叹了口气:“我……”
傅子邱回忆那截龙尾,无意识问:“你在树上做什么?”
龙啸温吞的说:“……睡觉。”
“在这儿睡?怎么不回去……”
傅子邱顿住,记起方才让人家滚来着。他皱起眉,绷着脸不说了。
龙啸好心解围:“没有,我以前也常在树上躲清静。而且这边树多灵气足,我在这儿……”
傅子邱打断他:“你手怎么了?”
龙啸心里一慌,连忙捂住自己的胳膊:“什么……”
傅子邱上前一步,看清那皮包骨的手指间是干涸的血迹。
龙啸顺着他的目光摊开手,淡淡的血线从掌心延伸到指缝,反倒松了口气。
“这个啊,没事。”龙啸说的轻快:“出来的时候吹了点风,咳的。”
什么风能把人吹吐血,傅子邱看着面前这张连眉梢都透着温柔的脸,心口一阵阵发闷。
傅子邱说:“回去。”
龙啸应了一声,落后几步跟在他后面。
从这儿到草屋有点儿距离,天阴沉沉的,看起来像是要下雨。
龙啸抬头看见顶上一片乌云,刚要提醒傅子邱走快一点,这山间秋雨就稀稀落落的掉了下来。
他追上傅子邱,抬袖挡在前面:“快点儿,下雨了。”
雨点打沾湿袖摆,在上面晕染出一圈接一圈的暗色波纹。
龙啸很懂分寸,虽是挡雨,但靠的并不近,小心翼翼的保持着合适的距离。
傅子邱用余光看他。
水珠顺着他披散的长发滑了下去,几滴缀在眼睫上,被那弯弯的弧度盛起来,末了,不堪重负的从缝隙里掉了出去。晶莹剔透的液体顺着如玉的面庞滑落,在下颌上凝成一颗亮眼的明珠。
又一阵风吹来,袖口被甩到脸上。
这衣服是树叶变的,清新的泥土气儿荡开在空气里。
他又开始恍惚,幻觉似的看见头顶多了一片青翠的荷叶,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砸在上面,有人边跑边向后伸手,欢笑着喊:“快点过来啊,下雨了!”
一只温热的手落入掌心,他听见龙啸带着纵容的声音:“你看你,都淋湿了。”
傅子邱脸色晦暗不明,猛地挥开挡在面前的手。
龙啸怔然,摸了摸胳膊上隐隐作痛的地方,没事人似的轻笑一声:“哎,都湿了,挡一挡。”
说着,他又要把手伸出去。
傅子邱转动指间的戒指,红光浮现,手上多出一把伞。
他一声不吭的撑开,伞面是白色轻纱,上面绘着墨色山水,雨珠落下,宛若秀丽河山中一副凄美雨色。
这雨越下越大,飞溅的水渍砸在脚边。
傅子邱把伞顶在二人头上,稍稍向旁边偏了偏。
龙啸抬起右手抱住左臂,中间隔着半个人的空档。
雨点打在伞上。
龙啸侧首去看,傅子邱眉间褶皱如山,神情似有纠结。
龙啸慢慢垂下眼,看着珠串似的雨水掉在地上,心想,我让他为难了吧。
他默默告诉自己,没关系。
我没关系的。
龙啸一辈子好像都在说这句话。
父母的厚望沉甸甸压在肩上时,没关系,命都是他们给的,权当还了他们生养之恩。
礼教规度束的他喘不过气,没关系,身为帝君,守礼方可立矩,尊道才能服人。
众生将他视作倚靠时,没关系,生而为神,理应护泽三界。
伤了痛了,没关系,谁都当他金刚不坏,反正死不了,凭什么矫情。
但是真的没关系吗。
条条框框将他钉在了荣辱柱上,人们期盼的目光不知从何时起变成了割肉的小刀。
没有人能一生到头不出一点错,除了龙啸。他没有错过,他的人生干干净净,到死都没沾一点灰。
但那是世人构想出的龙啸,万民需要一个无垢的信仰,更需要一个值得他们生生世世顶礼膜拜的寄托。
没人知道,这个被后世代代传颂的战神,早多少年就不干净了。他有罪,犯了错,生了心魔,那可怕的东西马上就要带着无尽的罪恶,粉碎他们最后的幻想。
一生奉行的信仰被打破,又该如何收场。
冰凉的雨水被风扫到手背上,那点冷意一路凉到心里。龙啸蓦地扯起嘴角,一贯温柔的眼底是望不到边的苍凉。
·
傅子邱不知道龙啸是不是像他表现出的那样无所谓,他不了解这个人,对龙啸所有的认识都是来自史书。古往今来,歌功颂德的史书比比皆是,多是些溢美之词。前人无非是想将那些美好的、瑰丽的、值得后辈世代传承的东西保留下来,挂着高高在上的帽子,顶着所谓的光辉伟大,拂世救民。
说实话,傅子邱从前对这位活在书里的战神还是尊敬的,和其他信服龙啸的人一样,打心眼里敬佩。但他知道,龙啸就好比天上的月亮,看的见,摸不着。神就是神,哪怕死了都是高不可攀的存在。
可现在,这远在天边的月亮掉落凡尘,正掉在他眼前,有着和顾之洲一样的脸、一样的声音、用着同一个魂魄,共享同一段记忆。傅子邱不得不承认,这样的龙啸让他觉得熟悉又亲切。
不是用冰冷夸张的文字堆砌,不是书上画的那样粗犷凶狠。
他有温度,有脉搏,用那双看遍世间风尘的眼睛,还以世间无限柔情。
龙啸站在桌边,觉得好笑,之前傅子邱又不让他进来又让他滚的,这会儿登堂入室大概是沾了这张脸的光。
拘束了一辈子,想做不能做,喜欢不能要的东西太多。龙啸挺容易知足,一点甜头够他回味好久。
“冷吗?”
傅子邱关上门,仍是漏风。深秋的山上已经很冷了,在晚一点恐怕雨都要变成雪花。
草屋不大,角落里有个柴堆,也不知放了多少年。傅子邱拿起一根看了看,应该能生火。
“不麻烦了,我不冷。”龙啸拦住他:“别碰,这上面都是灰,你手上还有伤。”
“没事。”
龙啸叹了口气,走过来,把傅子邱手里的柴火抽走:“我来吧。”
傅子邱没吭声,退到一边。看龙啸两手一兜抱了一把木头挪到避风的一侧,挑出稍细一点的,先用灵火点燃,等火旺起来,再放进去烧。
站起来的时候,龙啸衣服上沾了灰。在外面的时候就淋了雨,湿的、脏的混在一起,污浊不堪的样子。
他走到窗前,窗户年久失修,使了好大劲儿才推开一条小缝。但现在风大,这点儿也够透气的了。
终于忙完,三千烦恼丝都乱糟糟,黏腻的贴在脸上。龙啸随手拨弄开,刚抓过柴火的手还脏着,这一下全蹭脸上去了。
龙啸道:“行了,一会儿就暖和了。”
转过身,正对上傅子邱专注的眼神。
“怎么了?”龙啸在衣服上抓了一把,明晃晃多出几道黑指印。
傅子邱瞧见,眉头又皱起来。
这种不拘小节的事儿哪是这位打小品行高洁的帝君能干出来的?脏着手就往脸上抓,要么就在衣服上蹭,他从前不知道在顾之洲身上见过多少次。
“……你,”傅子邱欲言又止的看着龙啸。
龙啸微微瞪大了眼睛:“嗯?”
傅子邱顿了半晌,轻声说:“你能不学他吗?”
第51章
51.
身后的柴火堆噼噼啪啪的响着动静,让这间小屋因为傅子邱的一句话而蔓延开的深深地死寂,看起来没有那么难以忍受。
“我……”
我没有。
到底是说不出口。
龙啸那双似水柔情的眼睛,一点点枯竭,干涸。
他觉得自己挺可笑的,甚至是难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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