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便唯有一法。武媚娘无力掩面。
因太子不够体壮,武媚娘不得不将皇帝“醉酒失足”的时间挪后,她对皇帝是没有半点情分的,当下手之时也不会手软,总体来说,太子救了他父亲一命。
显庆三年的冬日,皇后再度有孕。
彼时,正坐于立政殿熏得暖融融的侧殿之中,太医一号脉,眉眼一动,为求稳妥,再三确认,方拜贺:“臣恭贺皇后,这是滑脉,陛下将再添皇子。”
武媚娘笑了笑,似乎很喜悦:“说与陛下贺喜。”
太医喜气洋洋地退了出去。不多久,宫中便将人人皆得喜讯。武媚娘静静坐着,她望了采葛一眼,采葛会意,领着一干宫人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
殿中便剩了武媚娘一人,她面上从容的喜悦消失了,眼中一片木然。她想了许多,若这一胎得男,则好办了,若是公主,便不尽如人意了。又想太子身体好一些了,先不要让他读书,多歇一歇,四处走走,将身子养得壮实一些是最好的。再想朝廷当中又稳固下来了,但总有人不死心,要弄事。
她想了很多,唯独不敢去触碰心底最柔软的那处,唯独不敢去想高阳接到消息会如何。太子病重,皇帝来几次,多数还是在他的温柔乡中流连,帮她顶着外事,让她安心的是殿下,那一月来,她们几乎日日都可见面,殿下对她仍是不假辞色,她却可以体会到那毫无笑意的面容之下真切的关心。
现在呢?又如何?
武媚娘低下头,眼中的泪如断珠一般滚落而下,她捂嘴,哀切的哽咽从无法抑制地从掌心溢出。
偌大的宫室之中,她无助悲痛的哭泣,心间通如刀绞,肝肠寸断,不过如是。
此时,高阳正在接见一外臣,是新任的刺史,刚从郡守升上来的。此人名作任知古,曾在高阳府上任事,后为高阳荐给了一郡守,十余年过去,现已凭本事爬到刺史之位了。
任知古极为恭敬地跪拜:“下官拜见恩主,多少年了,终于得见恩主,下官不剩感激。”
高阳带着一抹淡淡的笑影,亲扶他起身:“你已是刺史,封疆大吏,当注意言行,我所为,不过是推了你一把,当不得你如此。”
这会儿,若是任知古点点头,说“那行,我不称你恩主了,但我还是很尊重你的”,这辈子想要入中枢都不可能了,高阳会让他在刺史之位做到死,且是穷乡僻壤的刺史,对一个根基还不够稳的外臣,这点,她还是能做到的。这时便是看一个人忠诚程度的时候了,是否有了成就便翩然欲飞,不记旧恩。
翻脸比翻书快,其实是一项技能。
任知古属于有眼见之人,他在外打拼,从八品小吏升至如今二品高官只用了十余年,诚乃能臣,他惶恐地跪下了,伏地道:“无殿下,怎有下官今日?恩主所为,下官铭感五内,万不敢忘。”很担心,是不是哪里没做好,殿下要逐他出门墙。
一刺史位,有多少人在争?他郡守做得好,办事周全牢靠,但也不是非他不可,能升任,靠的是谁?不说此次,先前数次升迁,靠的是何人?中枢无人,底层官员再能干,也难升迁。任知古是很明白的。
本朝很奇怪,依附公主,比依附诸王还有前程的多。
高阳扶他起来,语气也更亲近了一点:“不要动不动就跪的,刚说了注意言行,你就如此。”
听这声音,不似生气,任知古放心了,小心翼翼地起身,择一席屈膝而坐。
这是她门下出去的旧人,嗯,两撇小须,仪容出众,精明能干,就是要这样的人,高阳开心了,留他吃饭,很客气,又将他新治所诸郡守的性情与行事都说与他:“主政一州,也当谨慎,这三年是关键,做得好,便可入中枢,为九卿,做的不好,又要再过三年,也别太过担忧,还是当初的话,有真才实学,总不会被埋没!”
任知古感激道:“下官记下了。”她一个公主,不仅知道京中众人的习性,连地方上的官员都知道得清清楚楚,不得不让人叹服。找到好靠山了,任知古松了口气。
宴散后,任知古便告辞了,他只有三日拜访故友,三日一过,便要出京,很是匆忙。
任知古刚走,晋阳便来了,她见了高阳,面上满含不忍,声音极为柔缓,带着满满的担忧:“适才有宫人来传谕,皇后有孕了。”
高阳一怔,初雪过后,天空一碧如洗,蓝得有些刺眼,她仰了仰头,眼泪终究落下。
☆、第七十四章
春节过后,惊蛰前,天响惊雷。
民间有谚语:“未过惊蛰先打雷,四十九天云不开。”接下去月余长安的坊巷湿漉漉的。在许多达官贵人还在“犹恐春阴咽管弦”之时,高阳已在担忧今年的收成了。
雨水没有不行,太过丰沛也不行。百姓都是靠天吃饭的,若是长久降雨,误了农时,朝廷最好先备救济粮以防不测。很多年前洛阳那一场大雨,她亲眼所见的民生疾苦,对农时自然多有上心。
她名下有许多庄园,她已命人传话,今年的租子减成,不能让百姓日子过不下去。安顿依附她生存的百姓很容易,不过是她一句减免租赋的命令,顺便令人去庄园施行,以防下面人欺上瞒下。但对上整个国家的收成,便需要放到朝堂上去讨论了。
因太子病重时,许多事是经她的手,去年的秋收与赋税她也经手了,便想需入宫将这些事与皇后议一议,是不是需要拿出一部分粮来以备不时之需。
一入宫,高阳便看到尤为刺目的一幕。皇帝近日不知怎么,总缠着皇后,天雨,他非缠着皇后去赏雨。这样折腾孕妇,真是很不像话。
高阳手撑一顶青油伞,站在湿透的青石板上,透过一丛零零散散凋落的桃花,望着亭中那一对夫妇。
武媚娘的腹部已见隆起,身子有一些丰腴,却丝毫不影响她的韵味。她穿着鹅黄襦裙,十分温暖的颜色,让她整个人看起来都如蕴藏着满满的母性,她安然地坐在亭中,面前是散着袅袅青烟的博山炉,高阳几乎能嗅到那种高雅又沉静的香味。直到这时,她还能分心去想有孕之人怎能随意点用香料,又怎能在这样潮湿路滑的雨天出门。
皇帝侧身与皇后在说着什么,面上微带着笑意,不时还瞟着她隆起的腹部,皇后似乎有些不自在,以宽大的袖子自然地掩住了小腹。皇帝望了望亭外骤然变大的雨势,将手伸出亭子,又探身抚摸了一下皇后的腹部。
高阳觉得真疼,阴雨打在她的身上,雨水透过衣料,冷意骤然浸入她的身子,寒气刺骨。她长久地站立,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那亭子,似乎想要将这一幕深深的印在脑海中。直到身后的仆役取了大氅来为她披上。
高阳缓缓地转过身,亭子里发生的一切都甩在了脑后。她循着原路,走出宫去。
雨滴落在地上,与小石坑中的积水相溅,打湿了高阳足下的丝履。她望着前方,心已不在此处。
阿武,我可真后悔当初竟与你相恋。若是我们从未携手,我便是你不曾得到的执念,而如今,我却只是一段你轻易摒弃的往事。
高阳出宫,还撑着找了户部几位大臣来,与他们说了预防灾害之事,嘱他们必要记得明日上奏。此事,众人心中皆有些底,只是不如高阳重视,毕竟,灾祸起总有一个过程。早防备总是不错的,便都认真的记下了。
待他们一走,当夜,高阳就病倒了,就像是积聚多年的沉疴旧疾一齐爆发出来,太医只能摇摇头,说郁气沉积,心肺皆有损伤,不能医治,只可静养,一切,都看殿下自己了。表现在外的病征便是高烧不退,呓语不断。
晋阳与新城急得要命,凑到高阳的嘴边,却又听不出她说的究竟是什么。到这时,新城也顾不上吃醋,与晋阳一起,尽心尽力地照料,又令三人的长史一道,将来探病的诸人客客气气地送出去。
高阳病成这样,武媚娘不会不知道,她欲寻隙而出,但遇到皇帝不知怎么了,不去找他的红颜知己了,日日流连在立政殿,她只能不时召太医来询问病情,并不断地令人将有用的药材送去芙蓉园,再让她的母亲亲登门去探望。
这样的日子十分焦躁。尤其是,听闻太医回禀高阳的病症,没说一字,就如在武媚娘的心上划下一刀,自责,愧疚深深地浸没她,她不会不知殿下之疾,从何而来。
等到入夏,高阳才下病榻。
得天庇佑,京郊几地受了多雨之灾,多数地方并无大难。这样的小灾,朝廷要救便十分容易。高阳见此,也舒了口气。
出了房门,经灼热的太阳一晒,仿佛过去多年都是一场梦,而今,梦醒了。一切都可重新开始。
然而,命运是不会让人如愿的。浮华一场大梦,梦醒之后,也并不能随心所欲。
于志宁作为一个先帝信任的忠臣,碍于皇后的势力威压,不敢多言,但眼看着朝中越来越黑暗,似乎所有的大臣都归顺了皇后,似乎皇帝越来越像一个摆设,他坐不住了。
他要向皇帝进言,哪怕拼着命,他也不能眼看先帝留下的大好江山葬于妇人之手。趁着皇后怀有身孕,精力有限,他与皇帝痛哭流涕地劝谏:“不能将天下付于妇人之手!陛下观今之朝堂,比之三年之前,可还有多少旧人?留下的皆是皇后爪牙,亦或唯唯诺诺之辈!陛下,先帝对陛下寄予厚望啊,陛下!若有一日,政令不在陛下之手,陛下何来安身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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