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阳像是从不识得她一般,满目陌生地望着她。阿武,何曾这般强势,往日,她再是有主张,也是先说与她,也只建议而已,何曾这般不肯让出一丝一毫,何曾如此胸有成竹。武媚娘让高阳冷漠而陌生的眼神蛰得难受,她欲再诉衷肠,却听高阳慢慢地开口:“阿武,你还不肯相信么?我已不再倾心于你。”
顷刻之间,武媚娘只觉一阵头晕目眩,仿佛有一只残酷的手,撞入她的胸口,捏碎了她跳动的心,痛入肌骨,她张了张口,高阳眼中没有一丝情绪,云淡风轻,似乎过往种种,于她皆是往事,武媚娘觉得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你……”高阳欲言送客。武媚娘却先站了起来,飞快地说道:“殿下要如何,我干预不得,而我,有诺必践。”
如此固执。
高阳掐住掌心,语气也彻底沉了下来:“你就不怕我将你今日所言皆告于陛下。”一旦说出去,便是篡逆之罪,谁也救不了她。
武媚娘丝毫不惧,她只是难过,难过与她们终是对立,殿下防她如防敌手。武媚娘轻声道:“你要我死,何须如此麻烦,或鸩酒或匕首,殿下有赐,我无不从。若连你都不愿我活着,我还有何可恋?”她语气沉静,望向高阳的目光甚为坦然,顿了顿,她忽而一笑:“要真能死于殿下之手,于我倒是无愧此生了。”
她说完,不等高阳的回答,亦无需高阳再说什么,轻缓地开了门,走了。
她们之间,没有告别之语,便如上一回。每次,都似在切断二人的情缘,却永远藕断丝连,永远不能真正地再无干戈。
她说得轻松,似乎当真生无可恋,但高阳知道,阿武如此言语,也不过是明白她不舍置她于危境,然而,即便知道她不过是逼她心软,高阳仍是难过,仍是觉得心如刀割。
何时开始,她们之间成了这样的境地,她永在后退,阿武永在逼近。
武媚娘出了高阳的房舍,一路无阻地走出后门,门外有车接应。
浓浓夜色之中,骏马嘶鸣,一声鞭响,马蹄声嘀嗒,飞快地朝皇城去。武媚娘满心不舍,这短短不到一个时辰的相处与她而言,真是太多短暂。
入城门,车夫出示一块令牌,守城卫士便快速将城门开启,车一入门,城门便再度合上,不过片刻,又恢复了宁静,门前又落叶打转,寂静无声。
武媚娘下了车,饶过巡逻的御林,一路朝着立政殿而去。而今宫中四处都是她的人,除了御林她驱使不动,余者皆无可虑。而御林,武媚娘稍稍地弯了弯唇,多半已落入殿下之手。
她今日出门,是经深思熟虑。数月前,她欲将御林收买入麾下,令人探查数十名校尉背景,而结果,却让人万分心惊,这掌控了御林大半实权的数十校尉,皆与李君羡有千丝万缕的关碍。
李君羡,听命于高阳。
当得知此事,武媚娘久久不能言语。除了逼宫,谁会在御林上动手脚?高阳是不会篡位的,她会如此,只会是为她预备后路。皇帝凉薄,能废一后,便能再废一后,废后焉能善终?御林,便是高阳为她准备的最后一道屏障。然而,收买御林,何等风险,亦非三年两载便可成之事,其中所费人力财力,可想而知。
高阳暗地里为她做的每一件事,都让武媚娘欲落泪。高阳心中有李唐宗室,有天下万民,但阿武,是高过这一切的,她用心地维护她,哪怕,她已是别人的妻子。
这样的殿下,让她如何肯放手。
武媚娘入立政殿,殿中有人恭候,见她回来,一言不发,齐整划一地预备洗漱衣物。武媚娘沐浴而出,天已亮。
皇帝离京三日,朝中政令皆出皇后之手。李义府、许敬宗等人愈发得意,长孙无忌诸臣更为焦急。
三日后,皇帝回京,长孙无忌陈折,请皇帝颁旨“修礼”,礼乐,自春秋之时便为人君之器,无礼乐,则天下动荡,人人知礼从礼,则秩序井然。故而,“修礼”是文治。皇帝数有“武功”,帝王生涯中,已是光辉,正缺文治,长孙无忌便送上来了。
皇帝大喜,下诏崇文馆诸人参与“修礼”。皇后进言,许敬宗为礼乐大家,与其位高权重之人为名而指手画脚,有“公器私用”之嫌,不若精通之人来督管,方无差错。皇帝答应。长孙无忌有首倡之功,果实却为皇后一党窃取。许敬宗因此事,而加司空,位极人臣。
长孙无忌惶惶难安,想皇后姓武,是武元庆、武元爽之妹,自家人必知自家人之短,便请两人来问策。
武元庆、武元爽本就不喜武媚娘,先前势单力薄,不得不借助她的势力来为自己谋官位,现似乎官位已稳,就不需要再“忍辱负重”了,便又挺直了腰杆,堂而皇之地成了太尉座上宾。他们本事有限,又说不出什么好计策,久而久之,长孙无忌便不愿费心搭理他们了,万事也只敷衍而已。
武媚娘见了这两个人,简直想立即弄死。人不独立,必有群党,一个人是成不了事的,需有人扶持才行。有谁比自家人更能放心?小时候的事,她可以先放放,但这两位兄长此时投敌,便是忍不得了。
武媚娘都不必构陷,只进言欲磨练兄长,使其不亏陛下厚待,皇帝便准了让他们出京做刺史。地方上势力复杂,豪强世家错综相连,无能之人岂能胜任?尤其是京中还无人为他们周旋,不过半年,便有御史参奏二人鱼肉百姓,苛捐杂税,中饱私囊,连同证据一并奉上。
武媚娘颇为羞愧,与皇帝道:“兄长如此不贤,愧对陛下。”
皇帝颇为大度:“是你兄长又非你,你早年离家,面都不曾见过,怎知他们是好是坏?不怪你。”
“陛下宽仁,我不好不知分寸,兄长如此,我亦难见人,陛下不必因我而觉束缚。一切,有律法可依。”
于是武元爽两兄弟全家夺官流放,并且半路死于“时疾”,只剩了几个儿子,武媚娘这才解气,至于几个侄儿,且看一看,若有堪用,或可委任,无可用者,还有贺兰敏之,一样是武氏血脉。
因而,武媚娘颇为注重对贺兰敏之的培养,早早便将其投入崇文馆去读书。韩国夫人并不管他,忙着入宫与皇帝私通,武媚娘只做不觉,还很贤惠地从民间无根基无势力之家采择淑女,充纳后宫,供皇帝享用。
皇帝渐沉湎酒色,于朝政越发不上心。武媚娘趁此,令人进言:“天下大定,民生皆安,陛下三日视政一次,则无内忧,无外患矣。”
皇帝甚以为然,自此于朝政,更为放松。
☆、第七十一章
皇帝懈怠朝政,国家总要有人管,政令总需有人发,两仪殿中堆叠而起的本章总需有人去批。皇帝见那三日他不在京,朝政依旧井然有序,便令皇后去管,些许小事,尽可判之,有大事,方上请圣裁。
高阳已是无话可说,除非皇帝幡然醒悟,亦或皇后入罪被废,否则,君权倾颓,已成不可挡之势。然而,要皇帝醒悟怕是不容易……
那夜武媚娘一走,高阳迅速拿下了几个巡夜之人,拷问是何人将他们调开的。很快便让她寻见了她府里充当了细作的那人。
新城正怡然自得地坐在她对面,唇畔还难得地带上了点笑意。李家女儿,个个生得动人心魄,她这一笑,万物失色。
高阳没什么欣赏美人的心情,无力扶额:“你怎么就与皇后搭上了?她那人……你勿行与虎谋皮之举。”倒也没责怪她。
新城淡神色颇为认真:“十七娘,你也知道九郎那个人……”不是很靠得住,“先帝一走,你我皆成旁支宗亲,帝室之中若无人维护,宗亲落魄如家犬。九郎靠不住,不如投皇后,与虎谋皮,往往有相应的回报。”
高阳无比郁闷:“那你也不能……”把我卖了啊。
新城掩唇而笑,眼中颇有几分揶揄:“实则,是皇后先找上我的,说你一人一府,甚为寂寥,要我代为照顾。”
高阳一笑,神色无波。
新城也不是来劝她的,十七娘、九郎与皇后之间究竟如何,她也不知,十八娘兴许知道得清楚一些,不过事关十七娘,她是不会说的,纵使是对她,亦是守口如瓶。想起这个,新城便很是恼恨,十八娘眼中,除了十七娘便再容不下其他人了。新城抿了抿唇,道:“九郎,也不知他哪儿来的这许多真情实意,听闻又与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娘子好上了,”她们居在芙蓉园中,宫中的消息仍是十分灵通的,“那小娘子封了昭容,前日冲撞了韩国夫人,为韩国夫人所恶,告到九郎面前……”乱的一塌糊涂。
皇帝与韩国夫人那点事,谁人不知?
“先帝纳杨妃,也不是这般让人拿来做笑料的。”你喜欢韩国夫人,光明正大地收入后宫,册封为嫔御便是,何必这般偷偷摸摸的,弄得跟偷情一般。
高阳没说话,她就看着新城,等着看她究竟要说什么。新城说不下去了,只好道:“皇帝昏聩,必有一乱,九郎是我亲兄,若有什么,还请十七娘留情。”
局外之人,看得尤为清晰,皇帝沉湎酒色,且龙体羸弱,皇后摄政,所附者甚广,单此来看,真是颇有祸起之兆。新城早谏过皇帝,一两回以后,也知道他这个人是听不进去的了,不然她也不致先转向皇后,皇后是太子生母,又掌控实权,看来比起皇帝,真是靠谱了不知多少。与其生乱,便宜了无半点情谊的藩王,不如平缓一些,只在京城乱一乱,别波及京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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