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年华 (Ashitaka)
- 类型:现代耽美
- 作者:Ashitaka
- 入库:04.10
“陀思妥耶夫斯基。是吧?”
“对。他说四十岁就是整个一生。”
岑遥闭着眼,横举过他小臂,咬了一口。湛超腕骨朝下贴,“再咬,给我啃个大金表。”
隔天,福田刮风,也不爽,依然亚热带低压,妈的。岑雪起床洗漱,往提包里塞小面包、巧克力、苏打饼干跟矿泉水,眼见双肩背鼓成一只饱肚儿的水饺,岑遥夺过包一件件往外拿,“你去玩还是练特种兵啊!”只留一瓶水。
“哎呀猪劲大的!走走。”拱开他又塞回去,理理齐,“外面的多贵啊!又怕不卫生。何况不是我一人吃,回头小陆跟你爸要饿了渴了,也能吃点垫垫。”她低着头。
岑遥便一句也不能反驳了。阳光蛮晴好的。他看岑雪又去照梳妆镜,依旧是转半圈回半圈的恰恰式。她接着旋开口红弯腰去涂,左右一个来回,吧吧抿两口。逾刻转头问:“大宝,帮我看看,这次可匀了?”
岑遥喜暗,岑雪则草木附身,反其道地嗜光。她恨不能天下所有日光积攒下来一气儿淌进她的居所,不知道她有多深的寒和黯要驱。在家外住都一样,敞着窗帘,荫了满地的白。岑遥走近去端详她嘴唇。这次抹得居然很匀,岑遥觉得母亲嘴唇像一朵盛开的月季。“没歪。”他看她在白釉里浴着,柔和得连形廓都溶溶的。
老丁果然和善面孔,岑雪随车出发。岑遥企图睡死,计划不久让湛超毁了。
“走。”硬拉他出旅店,“你今天归我。”
跟着下楼去,看空地上赫然一辆白摩托。岑遥本来完全不懂这东西,听湛超三五不时絮叨叨、絮叨叨,从听见马路上摩托引擎震天默念句“摔不死你”,到现在略懂皮毛。
手支额前挡光,“地平忍?哪来的?”
“嚯,可以啊。不过这是老鼠货,06年我拿到加装了ABS。”湛超蹲下捏了捏后轮胎,“250双缸双化油冷,这车子同步的只有一个点火器两个高压包,还有油门试过能跑135极速。链盘跟前灯我也改了。07年我跟剧组去凯里跟遵义就骑了它,08年我又跟老熊骑它去川藏行,那叫个爽。后来我一车友晚上骑摩托撞死人了,一问,我跟他都他妈买的是塘沽来的走私车。怕老警拔萝卜带泥,我就一直撂深圳老熊那儿。我刚试了一圈,真的好东西,一点儿没毛病。”
“想干嘛?”
湛超摸出另只头盔,“带你去看熊,吃他做的老边饺子。”
熊能做饺子?操咧。再者,凯里、川藏,远得诗意得不像是地球上的地方。岑遥几乎闭口不问他之前的事情,同样,湛超也不问他。但那些还根本不足以成为装匣落锁的往事,无意或蓄意,过早让它随风,岑遥是不满意的、不甘心的,觉得太可惜了的。
开足马力很快到罗湖,过了深南路,到了老东门。这里同样是深圳“旧墟”,本地人文可追溯去明清。老熊是沈阳人,在旺业豪苑租了间一室一厅。笃笃笃敲,开门,钻出来个瘦猴儿,叫唤:“巧了,来扒蒜!”他目光又盯准岑遥:“哟?”屋子格局相对奇崛,大门正对厕所,隔壁就是厨房。煨汤的雾绡里探出半个人身,山羊须,小马尾,绿豆眼儿上盖瓶底,文秀可亲。做个排除法,这位就是老熊。他挥汤勺,做笑貌:“嗨!头回见你啊。”声音蛮清亮的,模样肖似那些个戴串儿养英短,抱Mac在星巴克里泡一天,张嘴洪尚秀,闭嘴贾木许的文艺男。他也立刻就问了句难懂的:“你就是超儿的熙德吧?”
老熊的确是老熊,瘦猴叫小丁。湛超似乎跟他俩熟得很,说清各自姓甚名谁,玩笑地推搡两把,各自忙各自。小丁扒蒜,老熊煨汤:“等吃吧!”
湛超拉岑遥去看老熊的工作室。——其实就一间满当当的破屋,不细看,你说:妈的什么破铜烂铁乱糟糟?
“乱糟糟?”湛超耸眉,“这些卖了比我还贵。”
“也没人说你值钱啊。”
桌上一个电子琴,两台显示器,靠墙放了只仿古的五斗橱,贴有木刻雕花,箱肚掏空嵌玻璃,里头摆着吃饭的家伙事儿。岑遥不懂,据湛超介绍,“这是松下,是老熊最早买的,现在用比较业余,他刚带我进组的时候,只给我碰这个,说摔了没事,妈的老抠门。这个是索尼,索爸爸知道吧?索尼FS7,这个挺牛,600M码率内录,电动变焦。那个F55,一个组拢共就那几个扛机子的,两台够了。摇臂稳定器滑轨什么老熊没摆,那是佳能5D,拍拍照,那个是镜头,那个、是航拍吧?之前我在时候,老熊还没买,是大疆。其实纪录片,不放央视上播,用不着什么航拍,我看是老熊买来装逼的,他可能中彩票了。最早其实是用手持DV,又糊又抖。”岑遥看湛超上下翕动的嘴唇,忍不住笑,模仿起广告:“行家啊~”
再旁边是书架。以为得是福克纳伍尔夫,一瞄书脊,靠,叶子楣跟叶玉卿。边上密匝匝塞了碟,依然多数港产,银河映像的杜琪峰、游达志,再么吴宇森、王家卫。影碟封面复古炽艳。岑遥喜欢《暗花》和《英雄本色》,他觉得那里面的冷狠,跟与之相对的浓情,好像万物两面,是凉的手背温的掌心,兼达相偕。岑遥抽了张《枪火》,细看封面阴鸷的吴镇宇。
再有球鞋、船模、高达、新垣结衣,纯雄性惯常喜欢的事物。
“遥遥。”
“我日你——”
咔嚓,湛超端着单反朝他按了下快门,“OK.”他见好就收。
一道水饺不足以招待”外来”的岑遥,老熊卤了花毛,炖了肘子,蒸了鲈鱼,煮了潮汕牛肉锅。饭在工作室里吃——不是不讲究——客厅没空调。老熊调成二十度,站高取了瓶老龙口,给四个人倒满小盏,“头回见‘弟媳’,招待不周。”
岑遥眼刀子扎向湛超,后者无辜:“我可没说啊。”
老熊小丁笑成鹅。
小丁朝火锅里下手打丸,汤花四溅,他直躲,“我就叫你小岑了啊?我属鼠。我作证,超儿啥也没跟我俩说,就昨天微信上发个带朋友来。
又说:“我跟熊哥心想,哟?迪克牛仔几多年不见在深圳哪儿他妈有朋友啊,我俩一猜,肯定是你,说土点儿啊,他的朱砂痣。”
岑遥重点抓得绝,“迪克牛仔?”
“吔。”老熊揎拳掳袖,拆肘子肉,“超儿没跟你提?我/操,我第一见他,他头发这么老长!后头看我当个大姑娘呢。一转头,嚯,那胡子!个子又高。我心说哪儿的犀利哥啊给我找见了?没成想,真挺内秀,琴弹得是真不错。”
岑遥问:“他不是扛摄像吗?”
老熊说:“是,很稳。不该抖的从没抖。”
小丁说:“一开始老熊是找他录钢琴的demo。叶导拍了借名唬人的片儿,他要做伴奏,还必须原创。叶导知道吧?就叶胖,叶昭陵,导演,丧逼兼废物,兼才子。是,昭陵,取了个唐太宗的墓名儿,不知道咋想的。”
老熊说:“叶胖妈个逼就个杀千刀的,没个屌钱,给我两百让我找录demo的,我说拉板砖儿的都他妈不这价儿了。”
湛超喝汤,说:“就碰着我这个傻缺了。”
老熊笑:“你属实物美价廉。”
小丁朝岑遥倾,说:“不是我多嘴哦。他,超儿,当时问他给多钱,老熊说两百,本来都防着他上来开骂的,结果你知道超儿说啥?他说,可以,但我现在在潮州,坐个硬座大概明天中午到。妈的还问九十块钱火车票报么噗哈哈哈哈哈。”
“哎不提。”湛超端酒杯跟他碰,“走一个。”
“走一个。”
“走一个。”
手打丸确实筋道,岑遥一咬,另半弹进碗,热汤星子溅疼了手背。
湛超问:“叶导爱人,听说,前年没的?”
小丁吃肉。老熊叹气儿:“是自杀,上吊,吊在他们家那层电梯井里。我琢磨着,她就是恨。她想看看叶胖多会儿能发现她。结果他妈的都瘟臭了,邻居警察去凿门,叶胖才反应过来。你说叶胖还算个人吗?他这犊子才该瘪茄子。”
湛超放下汤碗,“该跟他离,死掉太不合算。”
老熊:“来来走一个,祭奠了啊。”
小丁嗤笑:“不是我多嘴哦。你讲嫂子那长相那吨位那岁数,也没个工作,她离了叶导能活好吗?叶导脑子梗,但他好爱嫂子的喔。我觉得是那种爱......就,哎,反正就很不正常那种。我以前听叶导说,他妈喜欢赌,八岁不要他。叶导说他就喜欢他老婆,白胖胖,躺下肉滚滚,像妈妈。这叫什么?”
湛超睡过叶导隔壁,他妻子随组伺候,烧饭洗衣,就差鞠躬说“哈衣”。那些奇崛荒唐的事情他清楚。但礼仪教养不是一学校教的,他觉得不合适宣之于口,就单点点头。
小丁说:“世上总有叶导这种,世界里就自己,谁也瞧不见。”
老熊说:“挺绝望的。”
湛超:“走一个。”
小丁又面朝岑遥,说:“不是我多嘴哦。叶导那个人,啧。有次拍藏民。藏民家当家叫加措,打他儿媳妇呢。叶导让老熊在那拍。加措抡棍子了,让他在那儿拍。加措扒她儿媳裤子了,他还让拍。超儿当时就站进去挡着他镜头,特帅,说,关机!叶导说,去你妈,逼小子。然后他俩就打起来了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