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年华 (Ashitaka)
- 类型:现代耽美
- 作者:Ashitaka
- 入库:04.10
湛超都“严肃正确”道:“做雷锋。”
“做啥?!”
“我说。”湛超擤鼻子,“别等我吃饭了啊。”
二十九正化雪。韩家洼挨一个头几年新建的厅机关宿舍,来玩的不乏退休高干,有光鲜的退休金,体面的衣服鞋,摸黑顺着巷子找进棋牌室,屁股黏在板凳一天就不走了。鲁猴子家的棋牌生意在他爸回来后歇了菜,只是那股热闹而荒废的烟味腌透了四面墙,哪里都昏沉。鲁猴子卧房不比灶披间大,一张弹簧床,褥子油光发亮。湛超只觉得此景下的混乱颓圮,整洁一些,就很相似颜家遥的房间。只是鲁猴子是鲁猴子,他是他,鲁猴子没有他那股有锐度到出格的疼痛。突然的,湛超就更思念他。
贺磊敲敲墙,“操,跟纸一样脆。哎胖猴,睡半夜你就不怕风给你刮塌?”
“那我也不能睡大马路啊。”他屁股陷进床,“薄好,我能听见吱,吱吱,嘿嘿。”他盆样的脸上泛开两波猥俗,“我靠!摇了一晚上诶,就鲁卫国那瘸子。”
贺磊低头翻他连环画,“你真他妈——嘿!操。”都懂。我们最初的性幻想一定是我们最深的秘密。
湛超则在他桌上那本盗版《红楼梦》里摸到一只没套鞘的果皮刀。掖的那页细看看,说的是宝玉初试云雨情。
中间鲁猴子母亲进来送了一盘切好的时果。灼燃的内虚逐渐变不冒火焰的隐燃,湛超意识到自己的存在虽不尴尬,却也绝不自然,说白了就是你算哪棵葱?他和贺磊对视后,坐在那里沉默,另外两人亦不出声,女人既不驱赶也不提出感谢。湛超就看她。同样的衰大于兴的一张脸,矮妇人,两颊少肉,眉眼间有不切实的幸福,和一种不容置喙的女性的勇。她朝湛超贺磊笑,说:“你们就是胡闹。大人的事情哪能叫你们小孩子插手?还真能杀人放火吗?玩吧,晚上留下吃饭,我多烧几个菜。”很快起身出门,又在门间停住,回头问鲁猴子:“你为什么总你把爸爸当成敌人?没有他就没有你。”
门关上良久,屋里爆出怒吼,“没有我最好!!!!!”
贺磊不知所措,逾刻笨拙地去安慰涕泗横流的鲁猴子;湛超则像受了提醒,跳脱地在思考自己必须来到这个世上的理由。
差不多天擦黑,饭香四溢,门外有交错的人声,一方问话一方作答,情势听着并不紧张。好像说自严打之后,涉黑的乌合之众渐次有组织、有纪律。慢慢人声分清了主次,聒噪的旁人的骂声低下,一道音域偏狭的男声抬高,他反复提及“债”“利息”“该死”“警察”“赔命”“手指头”等诸多字眼。起先对话从容朝前推进,突然又在某节点爆发,争执猛地烈了。恰如助燃剂,旁人的骂声又刁滑地顺势响起。很快混乱一团了,逾刻有“啪”一声玻璃器物击碎的动响。“打起来了。”湛超去握门把。
握住没有拧,唾沫在嘴里吞咽了两次,鲁猴子贺磊都没有因为外部地吵闹而催促他快点。湛超没拧动,又重复两次,“锁上了?”
“啊?!”贺磊才箭步上前,拧了两次。
鲁猴子也拧了两次,擤着鼻子说:“我妈......应该是从外面上了锁。”
颜家遥六点半的样子关了灶火,正给颜家宝粥碗里撒白糖,接到了湛超电话。这逼倒是寒假过后老老实实了一阵子没再日日十一点过准时来电问候翻来覆去谈那些稀烂的琐细。妈的,吃喝拉撒睡,他从来不曾不带仇恨地梳理过自己的“一日”,可真挑些品相好的小事作谈资嚼啊嚼,叫人发困的乏味里,好像真有了一丝密契的诗意。有些事情说过好像就飘散了,很难再抱怨了。
他看窗外,“现在?”
“嗯。不行吗?现在。”
“你抖什么?”
“我在外面啊,多冷啊,北风那个吹啊~雪花那个......化呀。嘴不利索。”
“那你跟我念。”颜家遥把听筒换到右,“八百标兵奔北坡。”
“八百标兵奔北坡炮——噗嗤。”湛超笑了,“家遥,换个人让我念我肯定不念,我还得骂他傻/逼。”意思就是说除了你,只有你。
“那行,你等我。”
两分钟脚程到茂林路的那家面店,硫黄色的灯,亮半屋暗半屋,看就他一个,正在靠里的一张桌上温吞舀吃一碗馄饨。让颜家遥想起那次,申请表,得乙肝,他筋骨毕现的一只手。彼时他怎么能想到他是这么怪的人,内外一致的烫得灼人,能燎出水泡,自己明明什么也没做,他看着自己就能五迷三道。这不是有病这是什么呢?他假咳,很做作的那种,好像什么地下组织接头,他抬头倏然就点亮了两瞳,“家遥。”甚至很蠢地撞到了馄饨碗,汤晃啊晃,溅出了两团。
他心脏有坠挂重物的下沉感,既不是悲痛也不是忧虑,只是惧怕自己的存在能这么轻易地左右一个人。我只是出现在你面前而已啊。
“冷不冷?”世界特别冷。
颜家遥手是温的,递过去给他检查,“还好吧。”
“我再去要一碗。”
“我吃过了。”
“那——”湛超有点不知所措,又舍不得撒开他的手。
“我真的不饿,也不冷。”颜家遥抽回手,“我以为你会回河北过年。”
“没有,这两年都是我爸妈过来。”
“哦。”
颜家遥任凭他直露的目光如一条犬类湿热的舌,在自己脸上来回地舔。
“你特地出来见我一眼?”颜家遥问。
“也、也不是啦。”湛超简单复述了起因,刨去了鲁猴子跟贺磊。自己傻逼自己能没遮没掩,别的都叫隐私,说了叫嘴欠。
“操,黑社会。”颜家遥蹙起眉毛笑,“然后呢?”
“然后没搞成,门锁了。”
“我知道锁了,然后呢?没群殴你吗?”
“你看我像被殴了吗?真殴了我哪还敢见你。然后就,也没什么大事,屋里砸了稀烂。我也没脸留下吃饭,就溜了。”
“我之前觉得你只能算想哪是哪。”
“现在呢?”
颜家遥铁口直断:“大傻/逼。”接着噗嗤,愈发笑得欢,最后俯趴在桌上。
湛超咬着勺子跟他一块儿笑,点头说:“啧,我也觉得。”
“快岔气了我。”
“我回来的路上就在想,我干嘛呀,逞能装大头搞得傻/逼兮兮的。其实是因为你。”
颜家遥在臂弯里皱起了眉毛。
“我没有把你看得弱,只是,我、我喜欢你,就觉得自己要再能耐一点,永远保护你,全世界的事儿我都想插手。家遥,我真没把你看弱,我老觉得你比我爷们儿。”湛超强调,“不过目前看来我还根本是自以为是。我当时,一拧,门锁了,我咯噔一下放心了。其实我们都怕了,我真要出去被几个人拿刀抵着......我可能得跪下。”他笑,脸埋在手掌里叹:“嗐——妈的丢人!白长这个儿了。你别嫌我,我还没长大。”
“湛超。”
“嗯?”
“你是不是想我了?”
斯须的哑然,湛超随即恨恨说:“是啊,想疯了!”凑过去就想亲他。
颜家遥转开脸,总要找个没人的地方,“走。”
街上团团灰湿的雪,二十九呢,噼里啪啦就有了炮响。
第26章
河北毗邻辽,同样的粗工业大省。生铁、粗粮、钢材,烟囱耸入云,日夜喷白不停,趋浓的雾里飘得净是低迷。井陉采煤更是经久,除却矿山,湛超童年见惯的就是厂房、砖墙、锈车间,跟穷途末路似的男人兼是一名丈夫或父亲。他不敢说新世纪的石家庄能成什么样儿,至少别太熊?百年前还保定直隶总督府呢,别扭个头,烟土漫天,故乡没了。
颜家遥带他去安纺二厂。巨大厂房在昏黑里勾了线,灰楼静得索寞,亮着几块方窗,门卫室有灯人空空,没妨碍就进来了。
“产线已经撤了好多了,前几年改制都快走光了,他们基本都有一种被很信任的人欺骗的感觉。可能快并购了。”檐上横竖割过松弛的旧电线,挤进铁栅门,是灰青的回廊,角落里积了蛛丝,墙上有旧黑板,写“修机锭带当日扣分”,底下靠了辆久不见的二八。颜家遥回头:“别说话。”上楼。
二楼回廊两端通着,电压不稳,灯影乱晃,你也说聊斋我也说聊斋。停在南头的一间屋门前,湛超看他在那儿开锁,就问他,你这不属于犯法吧?
“你可以不用说话。”锁眼旧了,拧着费劲儿。
“最后一句,我意思,犯法就我来开,逮我。”
颜家遥在他嘴上亲了一下,“我爸的办公室。”锁开了,“当然是以前,现在是杂物间。”
真是没客气,岂是个杂字了得。甫一进门,浮尘溜进鼻孔,湛超猛呛,咳声窜去门外在走廊里跌宕。给人听见真逮去保卫科。颜家遥手捂住他口鼻,勾脚踢上门,四下黑成一片。试想咳嗽没有憋的,湛超忍得受罪,眼泪快下来了。颜家遥借窗外雪光瞅他泪汪汪,故意停着不放,湛超也不挪开头,伸舌舔他手掌心。特别奇怪,这里像虚空浮想的小星球,一个没有云与路的庇护所,不必为亲缘律法去反省跟羞愧。为的就是亲,两人很快地黏着亲,抱着亲,转着亲,变着角度亲,纯粹的感官、腺体、神经系统,原初意识,力比多。有一瞬间,湛超心快化了,觉得颜家遥一定也是深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