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年华 (Ashitaka)
- 类型:现代耽美
- 作者:Ashitaka
- 入库:04.10
颜家遥:“不舒服就说。”坐在旁侧的小凳上。
湛超记不起曾经是否有鼻血不止的状况了。他童年记忆裹着工业废气集装成箱,没有脉络,更无完貌,只在捞时能忆起其一二。如他家矿山背页有片森的杉林,杉木非好材,却高峻,有浮香。他爸办公室的真皮靠背椅,能转一十二圈不停。他妈十个指腹上均覆薄茧,打牌搓的,又箍着戒指,摸人会疼。他岁及十三,曾溜去井陉一家颇大的迪厅,点了杯自由古巴,不疑地喝尽,烈得片时醺然。迪厅里嚣躁,他看灯影作二、作三、四五......心则浮漾于水面,归宿不明。不知是流血还是呼吸不畅的关系,困倦不久袭来,如彼时的醉意。湛超无力与其揪斗,没再觉得不安,只想入睡前再确认他一眼。
侧头就见颜家遥给他盖衣服。他那件白的。因鼻里的海绵,湛超只嗅着皂香时近时远,昏懵间听他说:“反正周五。”口吻是很轻、很轻的。
如前所述,一切均为偶然,包括将夜的骤雨奇袭。
和冰雹。
皖中十月居然他娘的有冰雹?医生也不信啊:“乖噻这冰茬!出去就开瓢。我看祁门路要涝。”又说:“你两个运气倒板,带伞了吗?”俱摇头。医生悲叹:“我也没有!”
嗐那还说个毛。湛超屁股又落回板凳,揉揉眼皮,“等吧。”等吧。
门楣上密密一挂珠帘,颜家遥似乎在急,“这要多久能停?”
医生耸眉,“那哪有准?”串子又吠,他踢它狗肚子:“超超饿啦?啊?”
湛超皱眉,“医生,你能不能不给狗起这么,像人的名儿?”
医生笑微微,“跟你名字撞车啦?”
湛超去看颜家遥,果不其然见他在笑,就又什么不爽也没有了。
雨苍泱泱,水潽溢上路牙,沿街铺面檐下疏疏密密站了人。狂风随雨而来,敲瓦捶棚,吹冷了霓虹。请医生别抠,开了灯,颜家遥从书包里掏作业出来写。只一只小凳子,趴墙丑,蹲着累,他就左腿翘右,膝盖支出平面,用以落笔。裤子是很浅的牛仔蓝,因不长而露了一截儿左踝。踝也瘦,并且白,白得青。
他写题时目光以冷峻形容并不为过,甚至呈露有肃杀之气,似要窥破纸上一切字句的用意,而以剿灭的心态了结大小每一题。放以前,湛超要觉得这种人都是学疯子。此刻则隐隐心疼。你这样累吗?心疼之余又要去看他的踝。也去看脸。灯居斜旁,缕缕阴影比谁的速写都画得细。
湛超没那觉悟写作业,他坐着看本闲杂小说,有一搭没一搭的。作者叫朱文,书名儿写得浅白近鄙陋,叫《我爱美元》,内容因“无耻”而不配入湛春成的书柜,只被随手搁在五斗橱顶上。但它被翻阅的痕迹却是最重的。湛超偷摸拣来消遣,竟断断续续看进了。书里写金钱与性,湛超不全然懂,却也不觉得他作伪。就像这个叫朱文的脱了裤子,啪一拍他老二说,喏,不大不小,就这回事。湛超甚至些微体谅了他爸的狡伪,也不以为耻与荣地,认真端详了自己的性。
可别做个小二流子!奶奶从小教育过。好,湛超就不想女人。他旁逸斜出地改去揣摩同性,不彻底但也真切具体——并且认为,这是我本心,没什么好罪该万死的。
颜家遥撂下左腿,合上笔帽,“拿下来吧。”雹子不掉了,雨势也趋小。
“啊?”
“鼻子里的那个,都快两个小时了。”看了眼表,“快七点了。”
湛超乖乖去拔,随即嚎:“——嘶!”哦我鼻毛我鼻毛。
“我弄。”
谁又会率先去爱一个被自己拔过鼻孔里海绵的人呢?!彼时湛超只觉得皂香真是个危险的东西。它时来,时去。他那儿有近似微弱电流的东西凝聚,又漫窜向身体各地。
不再流了。“是不是撑大了?”湛超捏了捏鼻翼。
“鼻根还肿。”颜家遥扔了血海绵,哄人似地:“但鼻子没歪,鼻梁也还高,你运气不错。”逾刻,雨也彻底停了。
一场秋雨一场寒,好似明个起来就得披小袄。水一洼一洼,鞋底子湿透,风也不停,扫过一街白杨发顶,树抖啊抖。两人回校车棚拿了自行车,蹚回家,只一截儿铜陵路是顺的。天野乌青,街边亮,依然是三小苍蝇馆,吃腻的那些,朝鲜面、烩饼、炸串儿、小土菜,老板腆个肚盆儿招呼,吃点什么?饺子面条盖饭小炒都有。一小段儿饶舌,硬给他问饿了。湛超按车闸,笑笑说,要不,我请你吃了晚饭再回家吧?他就是故意的。颜家遥果真摇头,“我请你吧,上次说的。但我要先给家里打个电话。”
“你家还有人等?”你爸妈不在吗?你住哪儿?几口人?离我家远吗?
“嗯。”对过就有电话亭,“我妹妹一个人在家,我让她别等我吃饭。”
“你还有妹妹?”像你吗?多大了?跟你一样安静吗?
隔着一洼,颜家遥踮着脚蹚去,“怎么?交过罚款的。”
颜家遥用张电信IC卡,正面儿印着雅鲁藏布江。亭子的橘罩子笼上颜家遥头颈,檐边滴答落珠,隔着水洼,跟隔岸似的,湛超盯他袖子上那块儿已暗淡成枣红的血渍。他懊恼没带自己那部移动电话。当年临来皖中,他企图在电信公司分二十四期拿一台中文BP机,既为彼此联络,也为少年虚荣。过后遭他爸一顿海打,可隔天就又被塞了台时兴的爱立信T18,那其实不是父爱,而是彰显权威。也其实没那么多人可以联系,象征意义远胜于实际。可倘若我问来他的电话呢?那以后就。
正神游着,想摸烟来抽,颜家遥探身,“湛超。”
“哎。”他隔着水洼朝他笑。
“你稍微过来一下。”
踩着水就去了,“嗯?”
“随便说句话。”颜家遥把听筒递他,口吻无奈:“证明你是个男的。”
“啊?”蒙了。
“随便说句什么。”
湛超失笑,“为什么啊?”
颜家遥指话筒,骂:“因为她脑子有病。”
听话筒里嘹亮一句你才有病!继而咯咯一阵儿清越的笑音。
颜家遥按回听筒,问:“信不信了?”那头不知又说了什么,他蹙起眉心又失笑。湛超视线竟一刻不能从他脸上挪开。以至于不过脑子,伸手夺了话筒,“我来说。”
他朗声:“妹妹好。”
那头乐,“谁是你妹妹啊?!你谁啊你?”调子高低起伏,半大孩子独有的痞和精怪。
路灯投下一圈明黄。颜家遥提醒:“你两个别浪费我卡钱。”
湛超就笑,“你哥的同班同学。”
“姓哪个?叫哪个?”
“湛超,天空湛蓝的湛,超越的超。你呢?”
“颜家宝。宝贝的宝,小名叫小宝。”
湛超还笑,“挺可爱的。”
“别让我哥吃辣的,他能哭。”煞有介事的口吻。
湛超噗嗤,“我知道。”
“那我也吃饭啦,我吃饺子。湛哥哥拜拜!”挂了电话。
看湛超扭脸撂回听筒,颜家遥怔愣,“她、刚跟你说什么了?”
“说,”湛超拔了IC卡,塞他手心里,“你猜。”他笑嘿嘿。
04年,湛超在香港新界大埔区,打夜工,住鸽子笼。白天常因无事可做而翻些二手的杂书,且是故作姿态地泡在无水的浴缸里,抽着烟读。最常看黄碧云,不是觉得有趣,而在于她字句颓,不为教育谁,也私密得颠三倒四,读不明白。烟熏火燎里偶尔遇见一两个戳心肝儿的金句,让人滥情地联系谁、思念谁。并误以为自己也可以写。湛超也动笔写点什么遣情,但不成体统,且粗野且字丑,更像日记。其中有这样一段:
“《萝达》,操,在写什么?我文化水平实在很洼。「但我还是想念你了。请原谅。」这句我懂。但,为什么要请求原谅啊?我又不懂了。我也不想。是因为我想念他的时候,我一般都是在自/慰吗?那也没办法,我只和他做过爱。他又那么好。其实我也会去找我和他的源头,似乎找到,我就能忘了。可源头居然是一个排球?还是眼泪?”
05年离港,这些纸张被湛超走前一把火烧光。
第11章
早上开了店门,岑遥觉着心神不宁,撂下剩半口的包子去了站前广场。
还是蹲站没准的那一排人。拆了金皖过去散,闲问了三两句。当间有个小臂上文“忍”字的,瞅岑遥第一眼就呈露嗤鄙神色,全然类于看个婊/子。岑遥猜他就是那个赵小五。他轻飘飘说,老杜昨个夜里猝死的,医院就坑人!钱花了人照死。儿子来拿他老子的工具包,前脚刚走。说着一指,“喏,就站牌那儿戴黑袖章的!那小瘦猴子。”
岑遥脑子一热抬脚就去了,以至于两人对上目光,他却僵在那里无话。
“您有事?”男孩问,很礼貌。
他有张天生好面孔,五官无一不雅丽,棱角也少,但黑粗的框镜太煞风景,头发留得很随便,人更瘦怯得显寒酸。人像有原始的比较欲,同性间除去“无视”而大多是“俯视”或“仰视”。岑遥似乎能窥见这男孩儿身上落过多少本善的同情,猜其中一束定是因注视太久,而不慎将“恻隐”催化成了“爱情”。管他发的什么芽?看它结的什么果,说不准呢。岑遥朝他笑笑,解释说:“我是你......老杜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