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年华 (Ashitaka)
- 类型:现代耽美
- 作者:Ashitaka
- 入库:04.10
“不说去香港了吗?你也没打听?”
岑遥像听了个笑话,“我打听他干嘛?!我吃太饱。”眼朝外瞥,扥了扥椅子。
徐静承先是笑,不久又陷入沉默。逾刻说:“主要,我当年真觉得你跟他是很相爱的,后来我再读大学,考研,然后实习工作,讲老实话,我再见过的好像都不如你们。”
不置可否。雨下空了,天盖子转青为蓝,明个应该晴好。岑遥眼挺尖,倒是老远就瞄见老杜爱人肉滚滚地朝这儿来。她面目刚毅起来,身畔跟两三人,里头有个男的,高壮,文青龙白虎,戴串儿,县城贫困线上挣扎的黑社会样貌,几个人五官相似。宗亲聚首不是婚丧嫁娶,通常就是寻衅。岑遥腮紧紧一缩,烦得咂嘴。徐静承察觉,“怎么?”
岑遥昂下巴,“那几个等会要跟我动手,麻烦你帮忙报个警。”
“啊?”
“没事,我去聊。”岑遥起身,从桌上筷筒里抽了根不锈钢筷,藏进裤口袋。
徐静承瞠目,拦他,“哎!”
岑遥朝他比个禁声,径直出门。
雨后席地卷凉风,吹鼓他衣摆。徐静承发觉他比上学时更瘦,腰附近直僵僵,像有细索勾着他后颈子上的一块皮肤,继而朝上一提。
如岑遥所预料,他跟那帮人起了争执。无非说,你雇了他,干你的活,他倒了,跟你脱不了干系,得赔!岑遥注目他,铿锵道,我赔你妈了个屄。脏字算号令,意味彼此话不投机,无缘再议,可以动手了。戴串儿的当即伸臂,掐了岑遥颈子,眦目喝他:“你个小瘪三,今天你不赔也得赔!”喧腾着搡嚷开,眼看要互殴。
徐静承蹦起来朝外奔。
接起湛超电话时,岑遥刚从街道派出所出来,过了夜八点,托小何锁了店门,正坐公交回家。算碰上群不错的警察,任凭老杜爱人一家“口吐莲花”,以三句疑问作答:凭啥?哦,你说是就是?怎么,法院你家开的?因为低微而对权利有小心畏惧感,男女听罢,均默然肃立,瞪大双眼,唾沫堆着唇上。
岑遥不识趣,挨近老杜爱人身边,“麻烦再把我垫的钱补给我。”顿时换几道怨毒的目光,似锥似刺直搠面颊。老杜爱人胸膛鼓起瘪下,喘着乱翻马甲荷包,一叠湿软的毛票猛掷向岑遥,“拿去吧!拿去买坟头吧!”说话间,又落泪。
岑遥如数捡起,理齐,多出的几张还她,“我买不买轮不着你家操心。”
公交是个笔盒乱晃,岑遥胃里像煮开半袋酸水。车载频道上好死不死播个美食节目,主持人饱硕浑圆,屎到嘴里也能闭眼砸吧出响儿来。这期是探店,一家夜市的米饺,女老板铁个脸,油锅微沸,饺子白着进,脆着出,咬下灿黄一角,一车荡着“嘎巴嘎巴”的脆响,辅以嗯啊感叹。岑遥头抵窗,手捂胃,张嘴险没淌口水,“干嘛?”
湛超委屈死了,“怎么你接我电话都跟要咬我似的?”
岑遥闭眼。市景霓虹粘上眼盖,红红,蓝蓝,绿绿,黄黄。岑遥觉得疲累,各处松弛下去,甚至声带,似行将咽气:“嗨,你当你多香啊?国际庄产野猪肉。”
湛超在那头咯咯笑。岑遥詈骂:“有屁快放。”
“今晚我不回家。”
岑遥又精神了,一个“哟”字九曲十八弯,油腻极了,“去嫖啊?”
湛超又笑,“是!得嫖一夜呢,举报我去。是小赵,接了几个去杭州的,分我半单,小孩儿挺有钱的,考试去,跑一趟挺赚,大概明天早上才能回来,就跟你说一声。”
“开一宿?”
“可不开一宿,到杭州得三四个小时,不止。”
岑遥嘱咐,“那没别的,开夜车留个心。”
“那你今天饭都吃——”
“拜拜!”滴就把电话给挂了。
岑遥突然忆起珠海的夜景。
傍水的缘由,那儿有堤岸,偌大一片,行走窥看,廓然无累。皖中就不同,黑下来了,似冬被披盖,你闷啊、燥啊、郁结啊,一刻都不能容忍,可精光着,贸然出去是很羞的。谁也不看你,却似全世界都在看你。你假想出聚光、长炮、倒彩,慌得要疯,抱臂四处溃逃。
车经过四十六中,有艺考班下学,上来一对男女,十七八的样貌。少男背两幅画夹,时兴的衣裤,四处沾有明黄的颜料;少女危坐,姿势僵直造作,听着歌,头偏向窗外,面孔皙白得圣洁。二人勾一只手,之间焉知未来的撕拉感,要胜于百万字言情。岑遥瞄了一乐,引少女回头一瞥,姿势转瞬变得坚定从容。过了一道下川,车里骤暗,脸上次第淌过灯影。
进了单元,楼梯比以往陡峭、漫长。门口正掏钥匙,闻见股自家而来的烟火气。操/他妈进了贼?岑遥踢门进去,赤脚乱转一圈,扭脸就见湛超立在厨房,给张背影。
岑遥照屁股送去一脚,“你卡老子?!”
“嘶哎。”
案板上的一截儿山药咕噜噜滚地上,湛超弯腰追着捡,岑遥顺势按他脑袋,朝他裆里塞。湛超挓挲着俩膀子挣扎。于是厨间里文武带打,各色身法招式,巨鹏亮翅,风送紫霞,燕回朝阳,苍龙盘岭,闹出一脖子馊汗。湛超弓下腰,把人米袋似的往肩上一扛,照屁股噼啪两记混元掌,“你个小鸡崽儿跟谁俩呢?嗯?你闹?”下手很轻。
岑遥倒挂,酸汤快潽锅。他猛掐住湛超侧腰的一点儿皮肉,转上一转,说:“信不信我吐你裤子里?嗯?我一脚就能废了你。你妈的。”
湛超抖肩,颠下他横抱,“你果然就没吃饭。你胃怎么那么倒霉呢?跟了你。”
“你不他妈去杭州吗?!”岑遥躯干不动,改轻扇他左右脸颊。
湛超躲避,动头咬他手,“懒得去了。”
“哎湛超,说实话,你债主其实已经给你做掉了对不对?”
湛超把人摆放进沙发,“是,还扔水库了,一时半会儿老警还逮不住我。”
“牛逼,牛逼。”岑遥给他鼓掌,“烧什么呢?”耸鼻子嗅嗅,是谷香。
“山药粳米。”拿来拖鞋替他摆好,“再煮两开就行了,我给你盛。”
岑遥侧卧,看他朝厨房跑。
湛超跟他同质同构,却全然不像,他天生该归进少数那拨,即在愤懑悒郁中谋出灿烂,不诉苦,而是烟抽呛了,咳出哭腔,完了说,看,今天火烧云。他碰上钢琴,仍能弹一首小步舞曲,房里有不少速写,静物、人像,功底在。虽不至于仇恨生活到提笔写诗,但听摇滚,偏爱一支与他是乡党的乐队,简称万青,歌名儿多古怪。有些词句跟着听,岑遥都快背住了,“用无限适用于未来的方法,置换体内的星辰河流”,气质到意涵都和湛超过于一致,抽象也温柔,留得住吗?让人安又不安。
岑遥朝厨房瞥,看他拿勺拿碗。他莫名地想垮脸,撂开T恤,抱屈说,我今天被人踹了肋巴骨一脚,特别疼,喏,你看看,是不是青掉了?替我揉一揉,好吗?
第9章
彼年五中名不见经传,唯一支排球校队屡屡获奖。校队有队训、小赛,基本安排在每周五放学。多贼?绝不耽误你上课的功夫。
湛超童年陪他妈看昭和日剧,提排球,想的要么“晴空霹雳”,要么“幻影旋风”,以为运动员姑娘都跟小鹿纯子似的敏黠飒爽。到88年看汉城奥运,国排对苏联,他才明白一彪人马高峻如墙,个个臂力超群,轻易别招惹。
后来无意听说,颜家遥竟是校队一员,司二传。
湛家房子在庐阳,离五中约半小时自行车程,需过一弯赤阑桥;早年分房,离休干部偏爱四层楼房,湛春成高瞻远瞩,指明要个背静的独幢,带前庭;他喜做鸟笼,但不伺鸟,架着花镜曲眼一宿,就为编只藤条的笼门;他在舒城事处级正职,一颗红心,藏有整柜马列毛选,与一匣河北梆子磁带;闲了也习墨,托人做了广敞一只酸枣长案。湛超搬来皖中念书,长案顺理成章作他书桌,浮头日渐堆上教辅、纸笔、小玩意儿,硬是平地起群山。湛超在山里东摸西摸,作业铺开不着急写,少时冲阳台喊:“爷爷?”
“哎。”湛春成正浇树,是株栀子,开花香四邻,“问我没用,你那些题我也不会做。”
“哎不是。”湛超直笑,“是问你,我们家储物柜里原来不是有只旧排球吗?”
“是呀。那还兰华牌的呢!当年上海买的。”
“搁哪儿呢?”
“早让你奶扔啦!说个烂皮球占场子。想玩儿啊?买新的,爷爷给钱。”
隔天周五。五中六月刚渡走一批考生,达线率无奇,唯独有个智商拔萃学理的,总分近六百六,一枝独秀,庸中佼佼,录取去南开。而今他是取了真经的唐三藏,五中颠颠请他回来做讲座。安排在上午第四节 课,高一各班抽二十人,其本质上是场寒门贵子的诉苦兼励志,年纪主任要求务必把小礼堂坐满。
孙迎春办事不急,尊奉老子,总让人以为她是遭大学解聘才下放来高中任教。她提前十分钟匆匆来,食指一划,“就一四组去,带着纸笔,徐静承组织下纪律。”哒哒又走。几组欢喜几组愁。徐静承上了讲台,腼腼腆腆,“那好,安静一下,一四组走廊集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