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你”三个字带着鼻音从北陆的喉咙口冒出来时,言禾就已经想炸毛,“言医生”这疏离的客套话带点沙哑的意味再次蹦出来时,言禾已经被邪火烧得想弄死床上的人。
言禾啪得一声把手机拍在了床头柜上,说出口的话酸溜溜“没想到我们大才子还是个痴情人。”
北陆没明白他的无厘头。
“你回晋陵是因为盛斐然吧?!”
北陆看着他那盛怒的脸,微微叹了一口气,也不解释,闭着眼睛佯装睡觉。他没想惹他生气,有些事情不说都不清,更何况再揉进人的主观因素,更是理不清。
言禾想怎么想就怎么想吧,等病好了,他回学校去,也见不上几回了。
言禾见他这副样子似乎默认了,更是恼怒。
这些年言禾跟盛斐然在一个学校里,盛斐然对他是什么心思他不是不能感觉得到,可中间横亘着北陆和徐来,他就算在学校里碰见了她,也只是点头示意。
他能跟其他无关紧要的人谈笑风生,对酒畅饮,对盛斐然不行。
不说自己从来都把她当朋友一样看待,就说徐来这个哥们那一腔深情,他都只能装作看不见她眼底的情意。
言禾拍在桌子边上的手机响了,不停的震动着,眼看就要震掉地上了。他拿起来,按通了电话,说话的语气都是带着火,“言念,怎么了?”
电话那头言念似乎已经习惯了她哥这个阴晴不定的脾气,依旧甜甜的说“今天星期五啊,晚上要去奶奶家吃饭啊,我就提醒你一下,其他没什么事情。”
“知道了。”言禾挂了电话,也不看北陆,怕再看一眼他那张万年僵尸脸,自己忍不住冲上去撕烂。
“我晚上回去吃饭,你这我待会交待管床的护士。”说完他起身就走。
手刚转动到门把手,他又低声说“晚上我再过来。”
闭着眼睛的北陆,长长的睫毛颤抖,鼻子一酸,一股滚热的眼泪在他心头流淌。
第5章 兮往年
言禾我是北陆
2008年8月23日 处暑 天气阴
秋日
至此而始
月上梢头时
一个少年
踩着一方星河
满目星光翻墙而来
抖落一身的桂花香味
笑看着我
夜幕刚刚拉下,外面灯火阑珊。
言禾出了病房,去医院车库取了车,驾着白色的车挤进了骈阗的车流里。
这拥堵的晋陵中路段犹如他的思绪,在夜色的掩护下,毫无章法。
他一路恼怒地骂着身边随意乱穿的行人,一路走走停停勉勉强强,花了一个小时的时间才驶完平时十来分钟的路程。
他刚下车,蹲家门口的臭弟弟就晃着肥硕的身体,摇着尾巴慢悠悠“汪汪”地向他打招呼。
言禾走过去蹲下来,伸出略有粗糙的手轻柔的摸着它的头。
“臭弟弟,没想到你都这么老态龙钟了。”
它呼呲呼呲的喘着气,张着嘴巴,眼珠子转到一旁去,似乎不想搭理他。
言禾叹了口气,“你想北陆么?”
院子门口那盏昏黄的灯光,洒落在他的脊背上,在地上拉出长长的一片身影。
一阵凌清的寒风吹过,臭弟弟抖了抖身上的毛,自顾自的走到门口趴在自己的领域里,一动也不动。
言禾站起身来,将外套的拉链拉到脖子下面,竖起了衣领。
刚才被冷风吹落的几片桂花树的叶子,静静地躺在他的脚旁。
他慢慢地抬起头,望着院子里的灯火通明。
以及隔壁的漆黑寂静。
院子里那颗有些年龄的桂花树在冬天萧瑟的季节里,也逃不过花蕊落败的命运,只剩满树的有些干枯的树叶。
树干上还有几只红彤彤的小灯笼应着刚刚过去的春节气氛,一看就是言念那个小丫头片子挂的。
桂花树一半生长在言禾奶奶家的明媚热闹里,一半隐没在隔壁北陆外公家的冷清荒凉里。
半明半灭。
似乎半生半死。
初三升高一的那年,言禾跟言念被忙着做生意的爹妈送到了奶奶家看管,刚从部队退下来的爷爷对言禾有着很高的期许,自然管教就更加严格,他几乎把自己在部队里的那些铁一样的纪律复制到了言禾的身上。
言禾苦不堪言。
但是言禾从来不是能够消停的主,天生反骨。
那天晚上,徐来约他一起去外面的网吧打游戏。
言禾晚上趁所有人都睡着了,自己反锁了房门,从二楼的窗户爬到围墙上,为了避开门口的那只看门狗,他决定踩着院子里的树,从隔壁翻出去。
哪曾想,他刚踩上树干,还没跳进隔壁院子里,就看见萧条的院子里站着的北陆。
那是他第一次见北陆。
月色下那个清冷的少年,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只睥睨了他一眼,便径直走开了。
言禾以为至少他对看着像是翻进自己院子的人,保持一下警惕之心。
但是没有,北陆像没看见他似的。
那个被凉凉的月色笼罩的北陆,一句话也没有。
言念从巷子口跟爸妈走进来的时候,就看见言禾站在路灯下发呆。
挺立的身形站在那里,脸色的表情阴暗沉静。
一人一狗,都悄无声息。
这是她很少见到的言禾,毕竟言禾在她心里的形象一向是暴躁,而且暴躁的。
“哥,这么冷的天,你怎么不进去。”毕竟是自己亲哥,言念热络的上前抱着他的一只胳膊,亲昵的问。
“参悟人生行不行?!”言禾回身,换上嬉皮笑脸的面孔。
言母刘美芳女士笑盈盈,“一天到晚没个正形。”
“你什么时候能找个女朋友,我就谢天谢地了。”言父言绍谦一脸严肃。
对于自己的这个儿子,他是真的没法管教。
言禾单拎出来也是优秀的,虽然整天给人感觉吊儿郎当的,但他当医生也当得有模有样的。
言禾从小学习看着没怎么用劲,可成绩还是过得去。
言父要挑刺,唯一让他不满意的就是,到了婚配年纪连个正经的女朋友都没有。
倒是花边新闻不少。
今天这个小姑娘追到医院去,非他不嫁,明天那个小姑娘跑到言绍谦跟前来叫公公,弄得他头都大了。
这几年言绍谦的医疗器械公司生意越来越大,也分不出更多的时间来管他。
“我这一点小事情,哪需要爸您这大老板挂心,还是多花点心思在生意上好给我们言念攒嫁妆。”言禾背后推了一下言念,把言念推到他爸身边去。
言念直跺脚,追着言禾跑“怎么就知道拿我当挡箭牌,我从小替你背的锅卖了都够嫁妆了。”
一家人其乐融融吵吵闹闹的走进了院子。
最终所有人都按例在星期五晚上坐在了言奶奶家的餐厅里,一大家子的人围着餐桌。
好不热闹。
有长辈对晚辈的殷切期望,有晚辈对长辈的深厚祝福。
欢聚一堂,幸福安康。
只是热闹的背后,言禾却想着自己的心事。
关于北陆的。
好几年前,也是这样的家庭围餐餐桌上,言禾的奶奶跟他说起了隔壁新来的那个孩子。
言禾那时候不明白奶奶眼里流露出来的叫心疼的情绪。
只怪他自己当时年少。
不懂北陆的凄凉人世。
北陆十六岁以前是在很远的城市上学,直到他妈妈生病去世,他才辗转几个亲戚回到了他外公家。
北陆的爸爸具体是做什么的谁也不知道,言禾唯一知道的是他爸爸姓陆,北陆是跟他妈姓。北陆的外公跟言禾的爷爷以前是晋陵这边驻地的战友,隶属于海军分管,所以两个人后来离退的时候,因为各种原因,组织上把他们分到隔壁隔,也就是现在他们住的上下两层的连一起的院子。
北陆的妈妈以前是军分区文工团的,唱歌好听,人也漂亮。北陆就是遗传了他文工团妈妈的冷白皮,在男生中显得特别扎眼。有次出去演出,北陆妈妈就被他爸爸迷住了,回来不顾他外公的反对,跟着他爸远走高飞。可是北陆外公去系统里找他爸,竟然查无此人。
直到过了好几年,北陆都已经出生,北陆外公才知道原来那个姓陆的小子是国安部的,只是知道的已经晚了。因为他已经失踪无处可查。
北陆外公去到他妈妈的城市里,看到自己以往高傲的女儿仿佛老了很多,没有了往日的风采,拖着病怏怏的身体,带着北陆孤苦的活着。
他气的心疼的直骂,要带她回晋陵,可她执意不肯,说那姓陆的还会回来的。
直到死的那天,她还在盼望着等待着,最终也没闭上双眼。
“言禾,你怎么不动筷子啊,今天的菜不合胃口!?”奶奶慈祥的笑容在言禾眼前。
他利索的拿起筷子,“哪能啊,奶奶做的红烧肉世上无敌。”说着大口大口吃饭。
“你慢点,”言禾妈妈边说边给他夹菜,“最近医院是不是很忙啊,前几天我碰见徐来,他还跟我说你打电话给他叫他给你送饭。”
“咳咳咳,”言禾一听这,刚塞进嘴里的饭菜差点喷出来,心想,徐来这个小子嘴巴一点都不牢,老是像邀功似的跟他妈汇报自己的动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