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霁心在地板上坐了好几分钟混混沌沌的脑袋才恢复清明,他扶着墙壁借力站起来,回到卧室拿起手机拨林頔的号码。
电话响了几声就被挂断了,他继续拨,对面就已经关机了。
他又去拨连清的手机号,这次才响了两声就被接起来了。他一时着急,真被接通了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对面传来窸窸窣窣起床下地的声音,然后是一句不耐烦的问句:“这么早干什么?”
“林頔不见了,他找你了吗?”吴霁心一张口才发现嗓子已经哑的不成样子。
连清走到书房,发现林頔已经醒了,呆呆地看着天花板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的火气又上来了,对电话那头说:“林頔已经走了,现在在机场呢,这辈子都不会回来了,你别再找他了。”
发着呆的林頔被他这通大嗓门震回了神,一脸不可思议地看向门口的连清,等他挂断电话才问:“吴霁心给你打电话了?”
连清刚把电话挂掉,看着林頔一副糟心模样,气呼呼地说:“你这小男朋友是不是神经病啊?一副比谁都深情的样子,该捅刀子的时候一下没手软。”
林頔瞥了他一眼,没说话。他慢吞吞地起身下床,一瘸一拐地往卫生间走,“今天我去研究所办离职手续,中午就能回来。”
大清早的被人吵醒实在难受,连清头疼地捂住脑袋,“我一天都在医院,你中午叫外卖吧,我约了刘律师咱们明天吃海底捞。”
林頔的离职手续只是走个过场,早在他的罪名下来后研究所就随时候着他来办手续呢。
他到了研究所门口,看着这座熟悉的楼,以前觉得总有一天这座大楼会倒,现在才明白这里永远也不会倒,只有那些不适合留在这里的人会逃、会被撵出来罢了。他此刻再看这里,心里只觉得轻松,他再也不用战战兢兢地在这座笼子里工作,再也不用做小伏低地忍受百般不公平的事了。
如果没有办法改变这里,那就逃走也不错。
石泽早就回原职了,被里里外外搜查了一遍依然安然无恙,林頔不知道他到底有什么通天本领能够一而再再而三的挑战公检法还能如此逍遥法外。
他更加确定自己不会留在这里,这里的一切,表里内里,都让他失望透顶。
办完手续还不到中午,林頔提前回了连清家,一个人坐在客厅里,用座机打电话订了份全家桶。
当他吃到第三个汉堡的时候,忽然心血来潮开了机,手机里瞬间涌入几十条短信,他看都没敢看一眼就全删了。他打开微信,发现依然是几十条未读消息,最新一条是“我想你,回来吧,求求你。”
林頔像被蛰了一下一般立刻删除了对话框,然后呼噜呼噜把整个全家桶全吃光了。
一人一桶的后果就是,直到第二天中午坐在海底捞里,他都反胃的什么也吃不下。
刘律师坐在他对面,看着他一副食欲不振的样子,又回想到他进来时一瘸一拐的走相,一脸可惜,“刚出来还没休息好吧?”
连清咳了一下,“他这细皮嫩肉的高知青年,哪蹲过局子,得调整调整才能适应。”
林頔迅速夹了一筷子羊肉放进他俩的碗里,他自己没胃口,就贴心地给这两位做专职添菜小工。
他又下了一盘水晶粉,接着上次的话茬问旁边的刘律师:“我这样的背景在海外申教职真的没问题?我还挺担心背景调查的。”
“五年以下有期徒刑的记录都会被封存,除了公安部门和司法机关,任何单位和个人都无权调阅你的记录,只要不进公职部门,这方面不用担心。”刘律师喝了口啤酒,又说:“其实这种情况,在国内继续工作也是没问题的。”
林頔听了急着摆手,“这我就放心了,但我跟国内犯冲,真不敢待了。”
刘律师看了看对面两个人,忍不住说:“你俩够奇怪的,小连这个外籍人士在国内当医生,小林倒是在愿意往外面跑。”
正在吸溜粉条的连清听到自己被点名尴尬的干笑了两声,呼噜呼噜把粉条咽了下去才说:“我比较喜欢国内的氛围,小頔跟国内八字不合。”
教职的申请周期要比林頔预想的长得多,他挑挑拣拣把心仪的学校都申请完,在国内闲了快一个月,最后实在耐不住无聊,一个人跑去旅行了。
他走的那天是周末,正好连清不上班,连清把他送到火车站,看着双肩包t恤牛仔裤的林頔,忍不住感慨:“好久没看你这么年轻了,想起咱们刚上本科那时候。”
林頔笑了笑,问他:“要不然你和我一起去?坐火车去莫斯科多浪漫。”
“我倒想去,可是得上班。”
这趟线路是北京—乌兰巴托—莫斯科,全程坐完要整整六天。连清不能理解他为什么不直接坐飞机,这火车又贵又耗时,林頔却说这样才能真正感受到从亚洲穿行到欧洲。
连清咂舌:“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穷矫情呢?”
林頔没理会他的吐槽,临走前从他兜里顺了两包烟,一看是蓝莓爆珠,瞬间一脸扫兴,“你一个男的怎么也喜欢这种甜了吧唧的东西,和吴霁心似的。”
说完才发现提到不该提的,立刻闭嘴了。
连清看了一眼蔫下来的林頔,拍拍他肩膀,“好好玩,别想烦心事了。”
进安检前林頔举着手机朝他摆摆手,“给你发照片!”
“你还是期待一下艳遇吧!”
“艳个头,你怎么天天想这些,不如转行做媒婆吧。”
连清看着他的背影叹了口气,他觉得林頔比以前通透了很多,忽然好像什么都不在乎了。林頔好像天生就不会找平衡,总是处在两个极端,要么一肚子心事,要么什么都不在乎。
第51章 上部完
林頔在乌兰巴托待了一周,离开前在火车站给连清寄了明信片,又上了同一趟火车去莫斯科。
他在去莫斯科的火车上遇到了一个姑娘黄小萌,人很自来熟,见林頔的双肩包瘪瘪的,热情地把自己的零食分享给他。
黄小萌见他一副典型的学生装扮,好奇地问他:“你是学生?gap year?”
林頔摇了摇头,冲黄小萌温和地笑了一下:“已经工作了,快三十了。”
“诶?”黄小萌看起来很惊讶,“你看着好年轻啊,我还以为和我一样毕业来旅行呢。”
“工作不做了,玩一段时间再重新找。”
林頔觉得和陌生人交谈更容易敞开心扉,心里还挺感谢这个姑娘。
“裸辞?真洒脱。”黄小萌由衷感慨,“中国人天生着急,急着念书,急着工作,急着在泡沫行业挤破头,真佩服你,这个年龄裸辞来旅行胆子够大的。”
林頔笑了笑,没说话。
没过一会,他们的火车就行驶到了叶卡捷琳堡,黄小萌嫌火车里太闷,非要拉着林頔下车透透气。
“我还没和这个绿皮火车合过影呢,你会用单反吗?”
林頔站在远处,手里拿着的是黄小萌的小尼康,他调好光圈焦距快门,试了几次光,给坐在火车牌子前的黄小萌连着拍了好几张。
黄小萌本来没对林頔的摄影技术抱任何希望,没想到拍出来居然像出自专业人士之手。她一脸惊喜地给林頔比了个大拇指,“你是专业的吧?深藏不露啊!”
林頔刚把相机还给她就被她拉住,“我也给你拍几张,一会在火车上传给你。”
他最不擅长拒绝别人的好意,半推半就站到了站牌前面。
“太高了!像我一样坐下拍出来好看!”
林頔有点无奈,但还是按照黄小萌的指示坐了下来。
黄小萌迅速按了几次快门,一边拍一边毫不吝啬地夸奖他:“太棒了!绝美独自旅行男青年!”
照片里的林頔盘着腿坐在火车前,白t恤牛仔裤,刘海被风吹得有些乱,他的背后是这辆绿皮火车,身子旁是一道黄色的线和国徽,下面的牌子上印着:北京-乌兰巴托-莫斯科。林頔歪着头,淡淡地笑着。
经过叶卡捷琳堡后,林頔注意到窗外公里牌上的数字越变越小,1800,1790,1779,树林里突然出现一个白色建筑,是亚欧分界碑。
黄小萌打开窗户,冷风瞬间从窗外灌进来,她很激动,趴在窗户边一边狂按快门一边兴奋地喊:“我们到欧洲啦!”
这样激昂的情绪也把林頔感染了,跟着她一起趴在窗边吹冷风。
原来他已经在陆地上走了几千公里。
林頔早就换上了长袖,但仍在这西伯利亚吹来的冷风里瑟瑟发抖,他看着旁边激动的女孩,忽然有点想念自己的小孩,尽管他伤害他,他还是想他。
窗外是一片片白桦林,夏天的白桦树还是翠绿色,林頔扒着窗沿想,我是个胆小鬼,不敢为喜欢做一点牺牲,没胆子陪一个男孩长大,活该到现在还是一个人。
黄小萌拍了一通风景还不过瘾,她一侧头就看到林頔趴在窗边,眼睛盯着外面的树林,不知道在想什么。
太有味道了,黄小萌暗自感叹,没忍住把焦对在林頔脸上,咔嚓咔嚓按了几下快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