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頔见他醒了,招呼他:“我买了早餐,洗漱完来一起吃。”
林頔总是很忙,总是皱着眉头敲打电脑,吴霁心看着这样的他,总会怀疑第一天自己看到的那个温柔男人是不是假的。
但他如果他叫林頔一声,刚刚皱着眉头的人会立马摆出一张热情的面孔。
林頔的嘴角、鼻翼、都有笑容带起来的弧度,但他那双深棕色的眼珠里没有一点笑意。
吴霁心无声地看着他,忽然问:“你们在做什么实验?”
林頔一愣,他们整个项目组第一天开会时石泽就再三向所有人强调,要和自己的被试保持距离。
说到这里倒也好笑,石泽既要人几乎二十四小时看着,又要人保持距离,林頔聪明的脑子也理解不了到底要他们怎么做。
他这段时间已经大概摸到了一点风声,中午吃饭的时候一个项目组里的小陈跟他聊小道消息,说他们这批被试根本不是什么志愿者,而是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里的学校拐来的。
林頔没说话,实验的前期工作已经就绪了,进行到了这一步,知道更多只是徒添痛苦,他的项目涉及了太多重要信息,早已不是他提一句辞职就能脱得了身的境地。
见林頔一直不说话,吴霁心又说:“你为什么从不问我为什么来当被试。”
因为没必要,林頔想,每个人做事都有自己的理由,他总不能每遇到一个人都追着问。
他那幅热情的面孔已经渐冷了,语调平平地说:“回报社会?造福科研?”
吴霁心没说话,还是看着他。
林頔也不避开目光,就这么和他对视。
那对黑眼珠像黑洞一样,这孩子真倔,林頔看着他的眼睛想。
他忽然就舒了口气,自己跟一孩子置什么气呢。
林頔笑了,这次他真的笑了,眼睛弯着向下,他走过去拍拍吴霁心的肩膀,“这次的信息不对称是为了保护你。”
吴霁心哪被人保护过,他无法理解保护后面的深层含义,刚刚的执拗早就消失了,有些迷茫地看向林頔。
“你得相信我的能力。”林頔指了指自己,“学界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
吴霁心抬起头看他,林頔今天穿了件白衬衣,扣子松了两个,从他的角度正好能看到林頔的锁骨和脖子,他发现锁骨上正好有一颗小痣。
第6章
“你知道什么是脑性男吗?”
林頔自问自答,指着自己说:“我就是脑性男。”
吴霁心正在做林頔给他采购的一桌子高考真题,抬头看了他一眼,“什么意思?”
“大脑很性感的意思。”林頔拎起一本桌子上的卷子,咂舌:快十年了,高考资料竟然还是这些,中国的辅导资料可真是一脉相承。
他一直听说现在的内地学生压力比以前大了许多,后来才知道是小学生和初中生的压力直飙。而高中生呢,不管在十年前,还是十年后,都是被无差别压榨的对象。
吴霁心听到他的解释有点想笑,哪有人自己说自己性感。
他侧过头看了看正在翻他卷子的林頔,一截雪白的脖颈露在空气中,他再往下看是锁骨,还有因为呼吸微微起伏的胸膛。
性感吗?其实也挺性感的吧。
林頔正在仔细瞧卷子上的题目,发现又拗坑又多,合着出题者没怎么想考验正儿八经的知识,使绊子功力倒是一流。
他早就忘了自己高中做过的那些题了,之后出国再也没遇到过像中国那么弯弯绕绕的考题,此时看吴霁在陷阱密布的卷子上比比画画竟然觉得他够可怜的。
他翻了个大概,撂下卷子直起腰,正好看到吴霁心盯着自己的目光。
吴霁心可能不知道自己的目光到底是什么样子,但林頔看得清清楚楚,他打心里一直以为是小孩的人,此刻正在拿一种带着欲望的眼神打量他。
林頔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一步,十七岁,年轻气盛,这里的女的加起来超不过自己十根手指,待久了确实不是个办法。
他把塌着的衬衣扣子系好,决定以后不要这么随便解扣子了。
吴霁心察觉到林頔的动作,但他不知道林頔为什么忽然这样。
“你要回去了吗?”
林頔合上自己的笔记本放进包里,背对着吴霁心说:“嗯,再晚就没地铁了。”
吴霁心依然捧着他的那本真题集,点点头,即使他知道背对着自己的林頔看不到。
身后没有声音。林頔叹了口气,若有若无的一个眼神算得了什么呢,他这样过度反应怕是得让这孩子伤心。
他是放心不下吴霁心的,给了自己一个台阶下,对背后人说:“你晚上一个人害怕吗?有什么事随时打我电话。”
吴霁心还是没什么话,应了一声后就默默地看着林頔收拾东西的身影。
“你是不是害怕?”林頔还是不放心,他其实心里想:只要吴霁心开口,他留下来陪他一晚上也未尝不可。
毕竟是他的小白鼠,他得重点保护,如果出了什么问题接下来的实验也没得做了。
吴霁心摇摇头。
林頔出门的时候他就站在门口看着他,他看起来有点难过,恹恹地扶着门框,目送林頔出去。
林頔在走廊走到一半,鬼使神差地回头看了一眼,发现吴霁心还在门口站着。
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有些难受,几乎邀请般询问他:“真的不害怕?我留下来也可以。”
吴霁心依然摇摇头,“不害怕。”
12月的北京已经零下十度了,林頔迅速放弃优雅体面,第一天下班就买了件白羽绒服与羽绒服大队同流合污。
林頔是个适应性极强的人,上班第一天的窘状早已烟消云散,他迅速适应了自己的新身份,完美地融入了研究所这片大海。
从研究所到家需要40分钟的通勤时间,这对北京的工作人群来说并不算久,为了省房租住在通州甚至跨省上班的也大有人在。
他在路上思考明天怎么给其他同事安排任务,想着想着就想到他们组的“小白鼠”,尽管他一直在给自己做心理建设,但一想到那些冰冷的仪器要接到小孩的身上,就膈应得不行。
今天过了,他们就彻底变成实验者和被试的关系。
林頔觉得自己窝囊极了。见不得光的实验、语焉不详的领导、来源不明的被试们,他知道这一切都不对劲,但他没胆子刨根问底,他已经26岁了,早就当不了屠龙少年了,他尽最大努力,也只能做到不让自己变成那条恶龙。
他很想回去陪那孩子一晚上,但又不知道该以什么身份。
他太久没和人主动亲近过了,层层壁垒把他包裹的太严,以至于现在他想释放些善意,都显得那么格格不入。
林頔叹了口气,那温暖的气体很快在北京的冬夜里凝结,化作一缕白雾飘向无边的黑夜。
第7章
吴霁心睡不着,他一闭眼就是那间黑漆漆的禁闭室。
那晚的梦其实不是梦。
他在早上天还没亮的时候偷跑到楼层唯一的厕所,那里有扇窗户。
他咬破手指血了求救纸条,孤注一掷地抛下去,但他还是被发现了。
那个捡起纸条的女人跟公司请了半天假,挨着警察局的上班时间赶去报了案。
值班室里的民警服务意识不是很高涨,打着哈欠接了杯热水,慢吞吞地问女人有什么需要帮助。
女人努力保持镇定,尽可能思维清晰地把早上遭遇的事情和办案民警阐述了一遍,接着拿出兜里那张湿哒哒带着血字的纸条。
民警一愣,困劲一下子醒了一半,缓缓把刚吞的那口热水咽下去。
“这地址是个正规的私立学校,怎么会非法监禁?”
女人急着辩驳:“我知道那是个私立学校!”她鼓了鼓勇气,继续对民警说:“最开始我也没当回事,但捡起纸条才发现是用血写的,哪个学生闲的没事会拿血写字玩?他的脸上还有伤,怎么看都不像开玩笑,我怕他出事,能不能快点立案?”
民警听到立案顿了一下,为难地开口:“姑娘,这事证据不足,没法立案的。”
“可是……”
民警看女人张口还打算说什么,立刻打断她:“不是不给你立案,是报到上面也过不了立案标准。那地方是个私立戒网瘾学校,里面小孩各个都是能进少管所的角色,被教训狠了想报复学校报假案也是可能的。你看着年纪轻轻,社会经验少,不知道这帮三教九流的孩子有多少下三滥招数,别掺和了。”
“至少去查一下吧,那孩子的表情真的不像开玩笑。再说什么学校会把孩子打得鼻青脸肿啊!太不正常了!”
民警似乎觉得女人的论调有点幼稚,轻蔑地笑了一下,“我做民警很多年了,见过的问题青少年一箩筐。别说鼻青脸肿了,前几天还有个打群架在校门被砍了的呢!你猜因为什么?就因为他抢了人家对方的女朋友。你说这才多大点事?至于砍人吗?这个年纪的学生啊,什么荒唐事都做得出来,不能用成年人的方式去思考。”
民警看女人阴着脸,继续发表着他的高见:“我看那小孩八成就是和别的同学打架才搞了一身伤,学校怕他出事才让他自己静一段时间,没成想这小子想自己逃出来才设计了这一出。再说学生都是家长送去的,真要像那孩子写得一样是非法监禁,家长能没有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