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宁深吸了一口气,努力保持表面的强势语气,对那领头人说:“警察搜查不带搜查证?”
还没等对面人开口,张宁又放大了音量,咄咄逼人地对着整个屋子里的人喊:“我们上午去梁港区的港口实地考察结束,晚上刚回到酒店就被你们这帮没带搜查证的便衣警察非法入室,你们搜记者到底想干什么?”
吴霁心口袋里的录音笔工作着,没人发现。
领头人把张宁的话当空气,压根没理他,趾高气昂地指使着一个便衣警察去翻吴霁心的电脑。
吴霁心虽然还没开始动笔化学原料泄露案的稿子,但屏幕上的素材是逃不过了,领头人走过去看了看他们今天拍的那些照片,一键丢进废纸篓粉碎了。
张宁见势扯着嗓子大喊:“你们怎么能把我们上午在临港区拍的素材全删了?”
领头人被扯着嗓子的张宁烦得脑压飙升,终于忍不住张口说话了,“拍了不该拍的,就得删!”
“上午那么多家记者都拍了,你们删的完吗?!”张宁见他回应更来劲了,语调高得像只尖叫鸡。
那领头人却被张宁这歇斯底里的劲头震到了,他讪笑了下,“地方小报社都用不着删,你们不是北京来的吗。”
他说完这句话后就任凭张宁怎么激都不再回应了。
这群土匪流氓很快就把该删的东西删了个干净,警告他们悠着点就扬长而去了。
他们一走,张宁才忽地卸下力来,扶着床边去把门口的安全锁挂上。
“都录上了吧?”
张宁确认了好几遍门口锁链的牢固程度,转过头一屁股坐在床上,嗓子因为刚刚连续不断激昂的语调而变得异常沙哑,他看上去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嗯,录上了。”
吴霁心其实没有被吓到,他之前经历过太多次非法暴力,居然觉得这些流氓只搜搜电脑和手机的行为还挺人性化。
“妈的,估计从港口那会儿就盯上我们了,一直跟到我们回酒店。”
“为什么搜我们?”
张宁仰躺在单人床上,“估计化工厂为了逃避责任给当地政府送钱了,当地政府怕被曝光来捉咱们了呗。”
“这种事太多了,所以劝你别当记者。”
“那你呢,你怎么当了这么多年?”
张宁一讪,“总得有人来做这事吧。”他瞟了眼瘫在床上的吴霁心,好奇地问他:“你一个以前学理科的趟这滩浑水干什么?计算机现在不赚钱啦?”
“总得有人来做这事吧,怎么就不能是我。”
得,被这小子绕进去了,张宁无奈地换了个话题,指指他枕头边的手机,“刚刚那帮傻逼搜东西的时候你手机一直在闪,是不是你男朋友又查岗了?”
前一秒还瘫在床上的吴霁心下一秒就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拿过旁边的手机一看,全是林頔的消息,还有三条语音。
吴霁心戴上耳机就进了卫生间,张宁看他一副火急火燎的样子感受到一阵新世界的冲击,一个男的真的能把另一个男的迷得这样五迷三道?
第40章
吴霁心一戴上耳机就迫不及待地点开语音,林頔是一个从不会给别人发语音消息的人。
林頔的嗓音有点哑,不是因为经常抽烟的哑,而在压抑着什么情绪。
“你的出差能不能提前结束?”
“你能不能陪我回一趟燕城?”
“燕城是我家乡。”
短短三句话的消息就要把吴霁心折磨死了,他又难过又激动,他明明听得出来林頔现在情绪很不稳定,心里却还是忍不住为这一点示弱泛着不合时宜的甜蜜。
吴霁心马上给对面回消息:怎么了?
可惜他等了好一会,才等来了一句“现在没事了”。
刚刚那点甜蜜顿时烟消云散了,吴霁心难以控制的委屈起来,究竟怎么了?
他望着对话框发呆,忽然一个电话打了进来,是连清。
吴霁心赶紧接通,他一句话还没说,对面就传来焦急地声音。
“林頔说你在出差?”
“嗯。”
“你在哪里出差?”
“羌梁市,怎么了?”
连清重重地呼了口气,“那挺近的,你明天能抽空去一趟燕城吗?”
吴霁心有点犹豫,明天的行程很紧张,他怕张宁不给他批假。
连清听出了对面的犹豫,“你请不到假吗?”
“我一会去问问领导,你先告诉我怎么回事。”
连清自言自语说了句“林頔一定会杀了我的”,转而放大声音对手机那边的吴霁心说:“你现在有空吗?我可能会讲好几个小时的故事。”
吴霁心怎么可能错过这样求之不得的好事,没时间也能变成有时间,明明还有两篇待写的稿子,现在却完全不算回事了。
连清的语速很快,不带什么感情色彩描述了林頔十七岁到二十六岁的日子,从他的生物国奖讲到母亲去世、因为凑不齐学费而放弃加州理工的offer去了一个二流本科、孙子似的被导师实验室里的人压榨,还有拿到加州理工博士offer那天抱着树哭的丢脸故事。
也许这故事实在太细碎冗杂,连清已经极近简洁,还是絮絮叨叨地和吴霁心讲了快两个小时。
吴霁心在里面待得实在太久,张宁期间不放心地进来过一次,看到他红着的眼眶便识趣地退了出去。
吴霁心靠着酒店的镜子,安安静静地听完了。
“为什么愿意告诉我了。”
连清:“林頔一个人回去的,我怕他出事,我工作实在走不开,你得去看看他。”
末了他又加了一句,“没见过你们这样同床异梦又拧巴着死去活来的,我就当给自己积德了吧。”
吴霁心吸了吸鼻子,没说话。
挂断电话前连清叹了口气,像是警告也像是恳求,“你们的破事我不想管,但我作为他十年来唯一的好朋友只有一个请求,不要对他用任何形式的暴力,他小时候经常被他爸家暴,可怜可怜他吧。”
吴霁心还没来得及说话,对面就挂断了。
林頔最好的朋友对自己说:你可怜可怜他吧。
吴霁心像高考结束那天给连清打电话一样,难堪地站着。
他终于明白了,原来林頔的温柔不是天生的,而是尝遍了这世上的苦后化作的怜悯。
自己口口声声说爱他,却像个无理取闹的小孩一样攫取他的温柔,自私地认定林頔是自己的救世主,撒泼打滚,无所不用其极。
林頔从来没有对自己说过爱,却把所有的温柔和包容都给了他。
吴霁心想到自己的成年夜,真正变成大人的那个晚上,喝了酒壮胆的林頔推开房门,主动坐在他身上,他明明感觉得到林頔很疼,却没停下,他因为自己不得而知的秘密愤怒到去勒林頔的脖子、去揪他的头发。
别人的第一次也许是幸福的、迷茫的、痛的,林頔的第一次是带着羞辱的、自我献祭式的。
之后的每一次都是如此,去舔他最难以启齿的地方,把自己的精液射在他脸上,惩罚式的作弄他,仿佛在说:在你眼里我可能永远是小孩,但我唯独可以在这件事上折磨你。
林頔怎么会看不穿他的这些小把戏,只是林頔太缺爱了,即使是自己这样带着一层刺的爱他也要拥抱上来。
吴霁心在这样的回忆里感到恐惧,他甚至觉得自己和那些伤害过林頔的人没有什么不同,甚至更加卑劣。
张宁又在敲门了,他只打开了一条门缝,“快十二点了。”
“我马上出去。”
吴霁心洗了把脸,慢吞吞地走了出去。
“宁哥,我明天想请一天假。”
酒店的隔音并不好,张宁多多少少听到了一点吴霁心和对面交谈的声音。
他叹了一口气同意了,“那你后天要回来补工作。”
吴霁心第二天一大早就出发了,羌梁市离燕城很近,只有一个小时的飞程。
连清提前把林頔家的地址发给了他,这个地址还是大学第一年连清从国际快递单上偷看来的。
吴霁心一直联系不上林頔,没有办法,只能先去林頔家碰碰运气。
他从机场出来后随便叫了辆出租车,接受了司机的漫天要价,司机还以为自己宰到冤大头,乐呵地一路上都在向吴霁心搭话。
吴霁心靠着车窗,沉默地看着这个尘土飞扬的城市,原来林頔就是在这里长大的吗?
机场离林頔家不算很远,吴霁心坐了半个小时的车就到了林頔家所在的小区。
他眼前的小区看着很有年代感,几排楼房随便站在这污染物弥漫的空气中,楼体外的漆已经掉的不成样子。
吴霁心按照连清给的地址,艰难地在这些分不清单元的楼中寻找着林頔的家。
小区里有几个遛狗的大妈,吴霁心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摸索着找了半天,知道凭自己估计是找不到了,于是挑了个最面善的大妈问路。
大妈一听到他问的地址立刻露出惊讶的表情,“这家已经十年没人住了。”
吴霁心神经紧张起来,“您认识这户人家?”
“我是他们家对门。”大妈一脸疑惑地看着他,“你找这户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