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頔没开灯,就这么在黑暗里坐着,一只胳膊搭在沙发扶手上,一只搭在自己腿上。
不行,我得找点事做,林頔想。
他打开冰箱拿了一瓶冰可乐,刚一拧开,瓶子里就发出剧烈的气声,翻涌着的液体冲破瓶盖的束缚,直直冲向他,洒了一身。
林頔叹了口气,把洒上可乐的睡衣丢进洗衣机,转身去卧室换上吴霁心的那件,大了不少,但是有吴霁心的味道,他没忍住,像个变态似的埋进睡衣里闻了好半天。
林頔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样难受,他人生的前二十几年不都是这样过来的吗?还是说由奢入俭难,人一旦接触到感情这个奢侈品就再也难以忍受孤独了?
这样下去不行,吴霁心还有一周才会回来,才第一天自己就这样,剩下的几天要怎么熬?林頔走去卧室,抱出来一个旧笔记本电脑,打算看看以前的东西解闷。
林頔无聊时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看旧相册和旧邮件,他一个人的时候能把这些旧东西翻好几个来回。但自从去年回国后,他就没再翻过了。
他有一个很旧的胶片机,富士Tiara,是初中时在二手市场随便淘来的,不锈钢饭盒一样的机身,混沌的照片质感,多艳丽的景都能被它拍得灰秃秃的。林頔很爱它,旧相册里的所有照片都是用它拍的,洗好胶卷再扫描存进电脑里,一直带在身边。
照片很快就翻完了,其实并没有什么值得看的东西,都是些早就看过的风景。
他又去翻旧邮箱,旧邮箱就更无聊了,塞满了整整十年间的各种offer和奇奇怪怪的订阅邮件。
然而刚一登陆,林頔就发现有一封未读邮件。
他没在意,以为是垃圾邮件,刚想点击删除却忽然看到了发件人的名字,他冻住了。
林頔克制着内心的恐惧,点开这封三个月前的邮件,整整一分钟都没有回过神来。
忽然外面响起了一道雷声,林頔被突如其来的巨响吓得蜷缩到沙发里。
电脑被他扔到了一边,亮着的屏幕上有一封来自青山墓园的邮件:
林頔先生您好,青山墓园现以纳入城建局新工厂改建计划,墓园将在两个月内拆除,请尽快联系我们处理墓碑与骨灰盒事宜,处理完毕后我们将退还剩余年限的费用。由于您在十年前购买墓地时留下的电话已停机,故以邮件形式通知您,请尽快与我们的工作人员联系。
这篇邮件的发送时间是三个月前。
林頔觉得自己的人生糟糕透了,他从来没按时得到过什么东西,永远在迟到,永远在为迟到买单。他今天只吃了几口蛋糕,手因为低血糖有点抖。他知道吴霁心在出差,但他此刻的行动已经没法听大脑指挥了,哆嗦着拿起扔在一边的手机拨了吴霁心的电话。
电话响了很久,对面无人接听。林頔又打开微信,给他拨语音电话,依旧无人接听。
外面又开始打雷了,林頔蜷在沙发里给吴霁心发语音消息。
“你的出差能不能提前结束?”
“你能不能陪我回一趟燕城?”
发完后他忽然想起吴霁心并不知道为什么要去燕城,于是又解释了一句:“燕城是我家乡。”
可惜的是林頔等了一个小时也没等到回复。
雷电过后,外面淅淅沥沥的下起了雨,林頔站起来在客厅里绕着圈子走,最后拨通了连清的电话。
连清正在打游戏,林頔一个电话打进来直接被K.O,他气得骂了一句人,接起电话就要骂林頔,但还没开口就听到了对面颤抖的呼吸声。
连清的气全没了,小心翼翼问对面:“林頔?”
“嗯。”林頔努力调整好自己的情绪,控制住发抖的声音,问连清:“你明天能不能陪我回一趟燕城?”
“我明天有病人,走不开,发生什么事了?”
林頔吸了吸鼻子说:“那算了,工作要紧。”
连清听他这语气知道一定出了什么事,非要让他讲出来,“到底怎么了?”
如果是平常,林頔才不会这样给别人找麻烦,但他今天太难受了,情绪防线一触即碎,犹豫了一下还是告诉了连清,“我妈的墓地被城建局拆了,我得回去一趟。”
“什么?城建局是什么?拆迁都不通知你吗?”连清在美国长大,压根不了解城建局是个什么东西,只觉得这种官方机关随随便便拆别人墓地太匪夷所思。
“通知了,但是我以前的手机号早就换了,没有接到消息。”
“那我明天陪你去。”
林頔却拒绝了:“还不知道要待几天,你总不能一直旷工吧。”
对面的连清沉默了,如果他是个普通的上班族,哪怕扣着薪水也会去陪林頔。但他是一个医生,他的时间早就被病人们预约了,他走不开,也不能随便走开。
林頔挂了电话,在雨声的冲刷下很快恢复了冷静。他迅速定了明天一早去燕城的机票,在公司系统上请了两天假,顺便提前把石璐璐这两天的工作安排给她。
做完这一切他去卫生间洗了把脸,重新从冰箱里拿出一瓶冰可乐小心地拧开。忽然,黑夜里的手机屏幕亮了两下,吴霁心的消息终于来了:怎么了?
林頔想了一下,回他:现在没事了。
第39章
羌梁市的雨快停了,吴霁心和张宁从餐馆出来时连伞都没打。
餐馆到酒店只有十分钟的路程,吴霁心在这十分钟里把张宁刚刚那番话反复思考了几十遍。
张宁不以为然,快走到酒店门口的时候瞟了旁边一脸心事的吴霁心一眼,“别想了,这些道理都是我干了这么多年才悟出来的,你还年轻,不用急着偃苗助长。”
年轻在吴霁心的思维里不是什么好词,他最讨厌别人说自己年轻,在旁边没作声。
张宁瞧见他这副苦大仇深的德行叹了口气,拍拍他的肩膀说:“小小年纪怎么心事这么重啊?”
周围的雨声已经几乎听不到了,被浸泡在雨声中一整天的耳朵渐渐变得灵敏起来。
忽然,他们的身后传来几声窸窸窣窣的声音,像软底鞋踏在水里。
他俩没注意,进了酒店直奔房间,大冬天被冷雨淋了一天的滋味不好受,两个本来就不算健壮的小伙子几乎快被冻僵,一想到回去马上就能舒舒服服洗个热水澡,他俩的脚步都变得轻快起来。
今天是张宁先用浴室,嘱咐了吴霁心几句工作上的事就去洗热水澡了。
吴霁心去冲了杯速溶咖啡,心里计划着先把今天拍到的素材上传到电脑上,再构思论文顶替那篇稿子的思路。
其实他承诺自己能把这篇稿子写得专业纯属胡说八道,高中理科和神经科学中间隔的距离大概有海王星和水星那么远,他挂着vpn把那篇论文下载好打算研读一番,没想到连开头的概述部分都没看懂,更别提要把内容精简为大众理解的语言融合到新闻稿里了。
他咕噜咕噜地把尿似的速溶咖啡两口干,头疼地想怎么才能把自己夸下的海口弥补得像那么回事。
吴霁心删删改改才凑了500个字,这期间被他一回来就扔在枕头下的手机亮了又灭,灭了又亮,他丝毫不知道。
身上的衣服湿乎乎的黏在身上,口袋里还装着录音笔,他实在累得没心思整理了,打算一会洗完澡再换件干净的衣服。
张宁洗了快一个小时,再不出来吴霁心都要以为他要变成水尸了。张宁可是惬意了,换了另一件抹布格子衬衫出来视察吴霁心的工作,一看吴霁心磨磨蹭蹭才写了500个字,本来还算和善的表情一下绷起来,“你到底行不行?不行我来写,时间不能拖,新闻成馊饭了谁还看?”
实习生挨骂和吃饭似的,吴霁心倒也没被张宁的质疑打击到,又加了几个筹码的承诺,保证今晚一定把初稿写完。
吴霁心就差举起两根指头指天为誓了,忽然,门外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
紧接着,他们的房门就发出毛骨悚然的一声“滴”,几个凶神恶煞的陌生面孔瞬间涌入!
他俩完全在状况之外,以为入室抢劫抢到了酒店客人头上。没成想领头刷卡的那个人一进门就声色俱厉地冲他俩下命令:“警察,搜查!”
身后几个彪形大汉得令,两个人控制住吴霁心和张宁,剩下的人去搜查他们的电脑和手机。
张宁一瞬间就明白了怎么回事,看来这化学原料泄漏案和当地政府有摆不脱的关系。他朝吴霁心使了个眼色,冲他外套口袋瞥了瞥。
吴霁心立马领会他的意思,一只胳膊偷偷伸到外套口袋里去按录音笔的开关按钮。
其实张宁很担心吴霁心被这样的情形吓到没办法随机应变,谁知道这小子不但脸色没变,还隐晦地给了他一个“没问题”的眼神。
张宁估摸着时间觉得吴霁心那边录音已经开始了,于是厉声制止搜查他们电脑的人。
“搜查证出示一下!不然你们没权利搜我们的私人物品!”
吴霁心一只手捏着口袋里的录音笔,眼观鼻鼻观心,内心佩服张宁这把嗓子的音调之无穷高。
领头那人瞥了一眼被控制在墙角的张宁,从身侧的口袋里掏出一个证件,在他面前摆了摆,“搜查证忘带了,警察证你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