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沫笑道:“我等你睡着了再走。”
他酒本来就喝多了,看着静娴入睡,倒也昏昏沉沉的,只是不忍打扰熟睡的妻子,倒是叫喜儿给他腾出了一张床铺来将就了一夜。
水溶的条子,他到第二天用早膳的时候才有空看。
“燕王封冀北,秦王主刑部。”
他愣了一愣。
皇帝终究是做出选择来了。
选的竟然是他的尊严,而不是燕王的面子。
他捏着那封用密语写出来的字条,揉成了团子,随手扔了出去,也不怕人看见。该如何说那位九五至尊呢……跪谢皇恩浩荡还是?他苦笑着,又替申宝觉得不公平,明明是一条命啊,可是凶手只是被贬去了封地,就叫他觉得已经算是个说法了。
人和人的命,到底是不同的。
这世道只对在那个顶端坐着的人公平。
第143章
以黛玉的性子,要她主动拾掇嫁妆确实难。何况容嘉虽说行了冠礼,其实年纪还远远不到,林沫总说孩子年纪还小,其实倒也不全是说的自家妹妹。黛玉是不大,不过像她这么大的姑娘出了门的也是有不少的,不过只比黛玉大那么几个月的容嘉,他还真有些不放心。
都还是小孩子呢。
只是这祖田的事儿,却是要好好说道说道的。
从前荣国府那边,外祖母与二舅母就时常暗地里头嘀咕,说林沫虽然过继给了林海,但还是跟山东那边太亲近了。她虽然不放在心上,倒也是明白的,哥哥这人,做人做事那真是没话说了,这么些年来祭拜父母的事儿也从未落下去过,只是说起来到底没有提起婶娘她们时候的亲昵劲儿。如今她也不是总患得患失的人,也明白两家其实就是一家,不能叫别人挑拨了去,只是还是更希望哥哥能与自己家的关系更近一步。
把姑苏林家的家产全给她做嫁妆,这事搁谁听了,都得喊一句靖远侯做人实在是地道,只是她却有些隐隐的失望。到最后倒还是要去说一声的 ,其他林海的私物、贾敏的嫁妆倒也罢了,林家的祖产,倒还是要留给林沫的,毕竟,她将来是要出门的姑娘,别人家的奶奶,林沫才是继承林家香火的人。
说得不好听,是比她还要正统的林海的继承人。
好歹过继了来,就是一家人了,不能这么不伦不类的。她也不是小气的人,林家的祖产,她倒也没有什么执念。该留在林家的,万不能叫她带去容家。
她与静娴说了,静娴原没想到这一层,听了倒也回过神来,倒也没多推辞,只说“叫你哥哥给你补回来”之类的,她又觉得这客气得生疏了,只是到底没说得出口。
林澈倒还是时不时地过来陪她说话。她听说了三弟过了年兴许就要北边做军医,十二万分地舍不得:“到底那里苦呢,你哪里挨得住。”林澈满不在乎:“都是爹生娘养的呢,十几万的大军挨得住,我怎么就比他们差了。还有舅舅关照我呢。姐姐不用替我担心。”
哪里能够不担心,只是林澈既拿定了主意,黛玉也知道自己说不动他,倒是气了一气:“好,是我多管闲事了!”
林澈赶紧赔礼:“姐姐勿怪,是我不会说话。原也只是为了叫姐姐莫要担心。”
只剩这么些天的相处,黛玉也舍不得真同他生气,倒是握着他的手哭道:“只不知道此番去了,今后要多久才能见一面呢。”她的婚期也拖得有些时候了,北边的战事她虽不清楚,也知道那些去了边疆的,没个三年五载的还真回不来,就算林澈只是去做军医,也是从军,到时候军令如山,回来的时候,她也许早成了他人妇,虽说容林二家一贯亲密,只是到时候都大了,像不像现在这么着两小无猜无话不谈就难说了。
她想起来,又不禁拭泪,只恨自己从前还尽与他耍些小孩子脾气,明明是比自己还小一些的弟弟,怎么就时常与他使小性儿,叫他来哄自己呢?
林澈挠了挠头:“姐姐再哭,我是真的不知如何是好了。只是我想着,咱们这也算是从小到大的交情了,自家的姐弟两个,只要有心,过多少年不还是姐弟?就是真的有许久不见了,吃到什么的时候,想起来,我小时候在家里头,有个弟弟也爱吃这个,难道能说这就是生疏了?别人我不知道,我同大哥两个,永远是姐姐的娘家兄弟,不管什么时候姐姐叫一声,我们都赴汤蹈火的。”
黛玉怨道:“你今儿个过来就是赚我眼泪的罢!”
林澈笑嘻嘻地,倒是从袖口取出了一本食谱来:“我也不知送姐姐什么,这原是我这些天闲在家里没事做,琢磨出来的,姐姐脾胃不好,吃什么得讲究些,煮的煲的比炒的煎的烤的养人些,这是煲汤时候的方子,有些啰嗦,吃羊肉的时候配些什么,吃鱼肉的时候配什么,我也就随便写一写,姐姐日后莫忘了吃。总有几分好处。”他想了想,又笑道,“其实我也不用多说些什么,嘉哥儿虽然不省心,也不是个不体贴的。”
黛玉脸一红,拿起册子就丢到了他身上,唾了一口道:“才多大呢,不说些好的!我哪天告诉了大哥去,看他不揍你。”
“大哥这么些年就没揍过我,他不是爱动手的人。”林澈吐了吐舌头。黛玉也是心有余悸地同他一起抖了一抖:“他动口说人,就能把人说死了。”她自认也是个牙尖嘴利的,当年在荣国府没少被凤姐她们开玩笑,只是跟林沫的长篇大论引经据典比起来,总好像少了些气势似的,不过,也少有人能在林沫的说教下插得进嘴,偏他生了一副正义凛然的模样,说起大道理来头头是道的,除了一个贾宝玉,还真没人受得了这个。
不过,贾宝玉倒也不是说得过他,只是这人不知怎么的,脑子就是执拗得一根筋,自己觉得对了,哪怕全天下人都说他错了,他也不肯改,就算这性子叫身边的人遭了秧,他也只会哭一哭,压根意识不到自己做了孽。
容嘉顾着黛玉的名声,倒也没说出去,他这几日要调职,从太常寺调到礼部去——这原野是经常有的事,还是五品,倒也算不升不降,负责的又是接待来使这样麻烦的活,忙得脚不沾地的,人家见他年纪虽然小资历少,但是家世过硬,又是板上钉钉的驸马爷,有什么事儿总爱叫他去撑撑场子,他也是宦家出来的,知道初来乍到的可不能使性子躲懒,不然以后几年都不好做,便也事必躬亲,家里还要修园子,就这么忙了,还有个贾宝玉来找他,哭哭啼啼地叫他对林妹妹好些,莫辜负了人家。
容嘉只觉得五脏六腑的都被烧了起来,骂了一声:“你算个什么东西?”
宝玉梗着脖子道:“我……我谁也不算,我就是看不惯——”
他的话音截然而止。
容嘉收回了拳头,又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你装什么死?我打到你了?以前懒得踩垃圾,怕自己鞋底板跟着臭了。可你要是再敢熏着我,我拼着扔一双鞋也能弄死你。”他生着一张人畜无害的少年容颜,说起狠话来,眼神却是真的好似要杀人,贾宝玉一个不谙世事的公子哥儿,险些唬得晕过去,身后的茗烟此刻也不管容嘉是什么容二爷了,忙上前推开他要护着,岂料容嘉看着高高瘦瘦得跟杆子似的,力气却不小,不过反手抓着他的手一扔,就把他给丢了出去:“呵,垃圾上叮着的苍蝇蚊子也敢来较劲了?我要动你主子要掂量掂量,要杀你还需要想的?”
茗烟气得脸上红一块青一块:“容二爷!您也知道要动我们家二爷得掂量掂量!贾容二家不久就要当亲家了,您对着自己未来嫂子的弟弟来这一出,容老爷容大爷怎么看您呢!”
容嘉冷哼了一声,一脚踩上茗烟的脸:“我父亲同我哥哥会为了你这种东西看我不顺?”
宝玉终是看不惯,拼了命地忍住了发憷的情愫上前道:“便是容老爷不会为了茗烟生气,我去说一说,你以为他会怎么说?”
“宝二爷,你是三岁的孩童?打不过了就告诉你爹去?我险些忘了,我得叫您一声宝哥哥,宝哥哥,既然要告状,咱们不如完整了告,我为什么要打你的小厮,我又为什么要骂你,一并说完整了,也别就告诉我爹啊,不如顺便告诉了你爹,求他来给你出口恶气?”容嘉七八岁的时候就有气坏山东总兵罗道伟的本事,还怕他一个贾宝玉?本来这位宝二爷就给他约了个还算僻静的酒楼,他也就不含糊了,连面上的和善也懒得给,道,“我却是不知,宝二爷处心积虑的,要坏我未婚妻子的名声是何故……”
宝玉忙道:“我没有!我怎敢坏林妹妹的名声!我只是,只是怕你欺辱了林妹妹……”
“我不会欺辱她,不过,再听到你一个外男说起我未婚妻子的名讳,可就不要怪我欺辱你了。”容嘉发狠道,“你叫这个妹妹叫那个姐姐的,怎么不想想你还有个姐姐可就要成了我家的人呢,你这儿把我得罪得这么狠,是有多恨那个姐姐?”
宝玉哭道:“此事与二姐姐毫不相干!”
“我未婚妻的事,也与你毫不相干!”容嘉又挥了挥拳头,摔了凳子就踢开了门,看也不看地上的茗烟一眼,把门一脚踹关上,“砰通”一声巨响,叫一楼,二楼的人都忍不住往这边看,有机灵的小二已经赶了过来:“这不是容二爷吗?谁惹着您不痛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