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泯比不得船老大会钓,不过一个钟头下来也钓上来四五条,都不算多大,他认得的只有海鲈和石斑,全都丢进装了海水的桶里,手指头一拨,活蹦乱跳的,活力还不错,等下上船扔进盆里打氧。钓具和钓饵没收顾泯钱,出海的费用船老大也只是收了象征性的几十块,他只好多做点苦力,一手提一个桶,跟在后面上船。
船老大越钓精神头越好,这边人好像都是这样的,太阳照在他们身上,像给他们充了电,手把额头汗一抹,他给顾泯烟抽,“我有预感,今天渔获不会很多耶,这么晚才下网。”一般来讲,渔民四点下海,渔获多少都是没准儿的事,更何况他这么晚才下。
“哈哈哈。”顾泯喜欢他这份淡定,“你预感准不准了平时?”
船老大也笑,“准!怎么不准!每次感觉没什么货的时候,它就真的少咧!”他扭头看了眼盆里打氧的鱼,“打算怎么吃?找家店做了?”
“对啊,给人店老板一点钱,做熟吃了当中午饭。”
船老大拍拍他手,“等会儿下船,干脆去我家做熟算了。”他笑,有点得意,“还没有吃过渔村的烤海鱼吧,很香的哦。”
“嗯……”顾泯皱眉一想,“好想真的没有吃过,他们总是搞烤完又回焖那套。”
“哎呀那样不好吃的。”船老大摆手,很不屑,“他们也不是用炭火烤的,电烤的不香,你来我家,炭火烤一餐给你吃,等下起网还不知道有什么货,说不准有好货咧。”他都这样讲了,顾泯还能推啊,何况他本来就有点兴趣,“好哦,老板那么热情,我就尝一下。”
马上到下网的地方,泡沫浮标看得很清了,船老大站起来,扭头说:“家里那两个孙子吵着要搞海鲜烧烤,你正好碰上咯。”网很快起上来,耳边轰隆隆的都是机器的声音,顾泯坐在准备好的装了海水的盆旁边,帮他从网上下渔获,船老大不忘记提醒他,“小心点,不要割到手。”
“不怕,我本来就是做厨的,这双手不知道被割过多少次了。”船老大是个直性格,顾泯也是,他话讲完,两人面对面都是一笑。
广村都是自建房,你来我往几番话聊下来,顾泯知道船老大姓陈,让直接喊陈叔。两层小楼,有个大院子,种了两棵黄皮树和一棵龙眼树,院墙边还有两株火龙果,搭了个棚子让它爬,结果不少过,都红了,有大有小。他和陈叔先回来,陈叔儿子还在船上,大条的鱼也都留在船上了,由陈叔儿子卖完再回家。
他们这一家三代同堂,一家六口人,两个孙子大的六岁,小的三岁,见到顾泯一点不怕生,蹲在盆边看鱼,手指头这里戳一下那里戳一下,顾泯好歹算半个客人,帽子的主人,陈叔的老婆——丽琴姨,本来想给顾泯泡壶茶,顾泯摆手不用,看了看那盆鱼,“还得杀鱼呢,不用了姨。”她才作罢,去冰箱给顾泯拿了瓶饮料。
剖肚去鱼鳃,姜是从菜地现挖回来的嫩姜,油是自家去油坊榨的花生油,姜丝花生油一块把鱼腌个十来分钟,是当地做法,海边的人其实不怕腥,腥味是从海里来的,是他们口中常说的海味,他们自小生在这儿长在这儿,喜欢这股味道,腌好了,火也把炭烧红了,架上网穿好鱼,就可以烤了。
刷料也是很简单的,花生油和酱油,这里的人不怎么吃辣,番茄酱大人们都不怎么喜欢吃了,是给小孩备的,海虾有个一斤吧,二十来只,最快熟,网子上专门空了块地方烤虾,顾泯天生招小孩喜欢,才一会儿就跟陈叔两个孙子混熟了,一签子串两只虾,烤好一人一串,壳很好剥,一手捏住虾壳尾,一手捏住竹签反方向一用力,签子上剩下的就是完整虾肉啦。
蛤仔是丽琴姨后来拿出来的,说是昨天赶海挖回来,海水里养了一天吐沙,本来打算晚上炒来吃,干脆一起烤了算了,丢到网上烤非常快熟,壳一张口都不用刷什么,吹一下不那么烫就可以吃了,很嫩很多汁,咸甜咸甜的。
陈叔儿子卖完鱼回来正赶上烤鱼熟了,还留有几串海虾给他。烤架摆在黄皮树下,很阴,陈叔烤的也好,没有烤老烤焦,一院子人热热闹闹,舒舒服服的吃了个中午饱饭。
黄皮树和龙眼树中间挂有吊篮,顾泯在上边睡了个午觉,才跟陈叔一家子讲“拜拜”,慢悠悠往沙滩去。意外的,沙滩阴处有人拉了网打排球,顾泯挑了块地方坐下,托脸看他们打,讲起来,学生时代他还是很爱运动的,高中的校篮球队,大学的排球队,他还记得刚加入排球队的时候,第一天,手腕全肿了,因为学不会用巧劲儿。
“诶!”有人招呼他,顾泯扫了一眼,原来有球滚到他这边,他笑笑,捡起来丢给他们,“小心一点啊。”这类沙滩运动其实很好加入,球刚传到那人手里,那人就说了:“要不要来打下?”
顾泯抬头从椰子叶缝隙里和刺眼阳光对视,眯了一下,站起来:“好啊。”这片滩上人不少,但都怕被球打到,看都离得远远的,他走到那人旁边,“打两场吧,天太热了。”不知道是人手上的温度,还是天烘的,球也是暖的,摸上去是黏腻的。
……
“呼……”顾泯弯身,看排球没被对面接住,顺利落在沙地上,黑发被汗水打湿,黏成分开的好几缕,从额上垂下来,一滴汗从发梢滴进沙子里,把十几粒细白海沙黏合,跟他组队的陌生队友给他递矿水,“来。”
把湿头发撸上去,他一口气喝掉半瓶,听队友问他还打不打,一边摆手一边海边走,直到微暖的浅滩海水没过脚踝,“不打了,太热。”把剩下半瓶水喝完,他走上沙滩,脚踝立刻被海沙黏住,跟穿了海沙袜子一样,躲进椰子树下阴处,“你们小心中暑啊。”
这群年轻仔根本没在怕,休息了一下又是一场新的,顾泯在阴处透了会儿凉,才从沙滩上去,海华排档前面水龙头的水也被晒烫了,开了好一会儿才有凉的,顾泯捧了两捧洗脸,转身才发现海华排档这会儿有人了。
梁安今天来得早,坐在凳子上发了好一会儿呆,夏季里的空调房让人越睡越困倦,他睡醒没什么事做,不如来这里,桌椅板凳,厨房角落,总有些需要他做的事情,温度蒸发水分,虚空似乎都受到影响,呈现一种水样波纹,眯眼看了半晌,他才意识到走过来的这个人他认识。
没有毛巾擦头发,顾泯只好弯腰用T恤前摆擦,坐到梁安面前,扑面的水汽和汗气混合,简直是市一中每个下午篮球场的味道,梁安再熟悉不过了,毕竟那时候,他甚至会因为顾泯喝了他递的矿泉水而高兴很久,顾泯高中时代表现真的太直男,一度让梁安觉得这辈子都追不到他,告白没准儿还会被顾泯打。
而顾泯现在这个样子,真是像完了高中时候,打完球湿头发全部撸上去,冲他傻气的笑。
“那天我不讲了吗?我现在不喜欢你了,你天天来这里也没有用。”梁安看着他,淡淡的,“这里平淡又无聊,不要老是来了。”
顾泯有点眼巴巴的样儿,答非所问:“我想喝水。”
梁安起身去冰柜给他拿水,觉得要一次性把话讲清楚,把水递给他,“你难道以为我一辈子都喜欢你啊?”
顾泯把瓶盖拧开,抬了下眼皮,“前一晚还跟我在床上睡觉,第二天悄么跑掉,你跟我讲不喜欢我,你是在跟我搞什么一夜情吗?”
梁安盯着他,很平静,“那是24岁,我现在三十岁也要喜欢你?你是这个意思吗?”他哼一声,指海边那排椰子树,“看见没有,那里有十几颗椰子树,难道我一辈子只能爬第一棵?”
顾泯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突然的,低低叫了他一声,“阿安啊。”梁安没应,听他继续说,“你现在心好硬哦。”一句话明明没头没尾,却把梁安想好要说的话搅乱,心里乱七八糟起来,一下不知道该讲什么。
“你留下来的那些东西,我下次拿过来给你吧。”
“不用了,丢掉吧。”
“我不舍得丢。”
天生克制,天生吸引,一物降一物的说法,遇到才知道难搞啊,梁安半知半解又恼火的想。
第9章
计划赶不上变化,顾泯这颗易变的心,在和梁安讲话以后,变得不想回榕华岛了。他坐在最靠近厨房的那张凳子上,看梁安在里面拖地,他面前是一个破开的青椰,扣着一把梁安丢给他的调羹,有一勺没一勺挖着吃。
“要不要我帮你拖?”他挖了一大口嫩椰肉,张口吃掉。
梁安掌心撑在拖把把儿上,“你是老板我是老板?”他抬抬下巴,“椰子十块钱一个,吃完马上给钱。”顾泯又挖一口椰子肉来吃,闷声:“你是老板。”
“话我先给你讲清楚,今天你再不坐船回去,你就睡在沙滩上,听见没有?”梁安把拖把洗干净,边往外面走边说,顾泯抱着半个椰子跟在他后面,看他把拖把倒竖起来,舀了最后一口椰肉,塞到梁安嘴巴,“给钱也不给睡吗?”
梁安:“……”嘴巴被椰肉塞住,他没办法只好咽下去,看顾泯指了指排挡后面的小单间,“不给,赶紧坐船回榕华岛,我阿叔马上就要来了,不要妨碍我们做生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