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媒婆的话讲呢,烈女怕缠郎,恶鬼怕钟馗,可顾泯不是钟馗,梁安不是女孩子,而且他性格也称不上“烈”,一般来讲相处几年,这个人是什么性格都能弄清楚,梁安充其量只是拗,但他拗不过顾泯,追前任没个厚脸皮,趁早滚蛋。
顾泯没坐船回榕华岛,也没妨碍梁安做生意,在海华排档吃了晚饭,打开手机灯把广村逛了一圈,乡下没有路灯,也都睡得早,海风的腥味和泥土蒸出的热混在一起,吹得人鼻子痒痒,他循着记忆逛到梁安家门口那棵水莲雾树,摘了把莲雾叶子才走回海华排挡。
梁安总是最后一个走的,灯牌旁边烫死了一大堆飞虫,他会把每一张桌椅擦得干干净净,放回它们原本该在的地方,顾泯拿着莲雾叶子挥灯附近的飞虫,没转身隔着几张桌子问他:“要不要我帮你擦?”梁安没搭理他,把脏水端回厨房,换了盆干净的继续擦,顾泯把莲雾叶子放桌上,直接去帮手了。
“啪。”开关一摁,这片沙滩唯一亮着的灯也熄灭了,梁安对回家的这段路再熟悉不过,摸着黑走也不会摔跤,微凉、腥气的海风钻进鼻子里,他清楚顾泯跟在他后面走得很小心,脚步声大一声小一声的,他停,他就跟着停。
忙了一晚上挺累的,可顾泯还要拿这大一声小一声的脚步来磨他,有一瞬间,他在黑暗里眨眼睛,鼻翼甚至都有点酸,他咬了下嘴巴,干脆加快脚步。
“阿安啊。”拖鞋嗒啦,脚步声交替,梁安几乎要分不清谁是谁的脚步了,只想快到走到家,却听到顾泯叫他,他不回头,却忍不住把脚步声放轻。
“我踢到石头,脚上流血了。”顾泯的声音,因为离得远,给海风吹得不太清楚。渔村到处都是被人们带上来的锋利石头,背后传来顾泯单脚跳着走的声音,梁安一下顿住脚。
像个笨拙的单脚大鹅,顾泯摇摇晃晃跳到他身边,“嘶”了一下,扶住梁安肩膀,“我手机没电了,你打灯帮我看看。”不懂是生气还是什么鬼,梁安没推开他,从兜里掏出手机打开灯,灯光亮起来的一瞬间,瞳孔缩了一下。
割得其实不深,就是出血没擦,血流开了,看着才吓人。梁安直起腰,拿灯照顾泯的脸,光刺眼,他不得不闭上眼睛,脸上样子像犯了错马上就要挨打的小孩,“对不起。”他说,睫毛乱颤想要睁眼看梁安脸色,却又被刺眼灯光逼得闭上,“我不想睡在那里了,那个床好小,我……你收留我一晚吧。”话音刚落,膝盖就被梁安踢了一脚,他咧嘴笑,抓住梁安的手把手机灯源移开,“还有,我是故意的,我知道差不多六点半船就没了,第一晚我就知道。”话说完了,他抬头看梁安被灯照到的侧脸,紧张到结巴:“讲、讲完了。”
梁安看了一眼没讲话,转身就走,拿着灯的手机背在后面,灯束一晃一晃的,走了一会儿见顾泯没跟上来,才停下来,“你要睡沙滩是不是?”顾泯就是个等候发落的,听见这句话话了才动,语调藏不住高兴,“不是!”
水莲雾的果全落了,梁安掏出钥匙开门,院子里的鸭子们受到惊吓,“嘎嘎”叫了好几声。房子经过一白天太阳的炙烤,整个空间的空气都是热的,梁安把防盗门打开,纱门关上,开了灯让顾泯在沙发上坐一下,他去拿双氧水和创可贴。
他身体很好,平时的小划伤也少,只记得家里是有这些东西的,但不知道放哪里了,得找一下,“空调开了等一下就凉快了,饮料冰箱里面有,要喝自己拿。”顾泯跳到冰箱门前,打开后一愣,拿出瓶橙汁,把电视打开。
梁安拿着双氧水和创可贴从房间走出来,客厅里是背对着他边看电视边喝橙汁的顾泯,一瞬间他有些恍惚,缄口半晌,才把东西放到茶几上,“我去洗澡,你自己把伤口消毒一下,贴上创可贴。”伤口都是划伤没多久那会儿疼,现在顾泯已经没什么感觉了,朝梁安笑笑,“嗯。”
“对了。”梁安扭头,“换洗衣服带没带过来?”
顾泯愣一下,老老实实讲,“因为本来今天晚上是打算回榕华岛的,就…就没有拿。”这下换到梁安窘迫,“好吧,洗完给你找找我宽松的,看看穿不穿得。”顾泯高他半个头,宽松点的衣服应该差不多能穿吧。
乡下的洗手间是另建的,不和屋子连在一起,厨房也是,在院子右边。左边院子则分成三块地,一块辟作小菜地,另外两块篱笆圈起来养鸡养鸭。顾泯挑了个综艺来看,大概有半个钟,梁安才湿着头发回来,他随便擦了擦,不滴水而已,进房间里给顾泯找衣服。
为了不热,房间空调进来就开了,门虚掩着,顾泯这个角度能看到柜子前面蹲着的梁安,他侧脸最明显的是鼻子,很好看,鼻头不大不小正正好,山根很挺,顾泯只敢瞄两眼,就没再看了,不一会儿,梁安挑好衣服出来,丢到他旁边,意有所指:“新的。”说完看到他脚上伤口没贴创可贴,没好气,“干嘛不贴?”
“等下洗澡又要弄湿,算了,都是这边长大的人,小伤口贴不贴都没事的。”他口气不怎么在意,梁安也就没有多讲,坐在另在一张沙发擦头发,顾泯清清嗓子,喝了口橙汁,“等下我睡哪里啊?”
梁安擦头发的手一顿,抬起头,碎发扎眼睛痒,他不舒服的晃了晃脑袋,指了指另外一间房,“这间。”顾泯抿抿嘴巴,“可是这间没有空调,好像很热。”一瞬间,两个人好似都不自在了,当初建房子的时候,梁安确实没想过会有客人在家里过晚,另一间,是没有安装空调的。
他低下头,重复擦头发的动作,“跟我睡一间吧,拿个垫子睡地上。”顾泯的心慢慢涨起来,笑意藏不住从嘴角跑出来,“嗯。”
顾泯洗好的时候,已经十二点多了,电视没关,梁安却进房间了,他把电视关掉,屋子一下静下来,推开虚掩的门,他问盘腿坐在床上玩手机的梁安,“有没有吹风机?”梁安放下手机,下床去柜子里给他拿,他很少用吹风机,买来都是放在柜子里居多。
暖风从风筒口吹出,顾泯捏着头发,直到这片头皮都被吹烫了,才从乱七八糟的思绪里抽身,怎么,怎么就这么怪呢,紧张、试探导致的怪。
“关灯了?”手放在开关上,顾泯看瓷砖上已经弄好的席子和被子,问道。
梁安困了,打了好几个哈欠,应他一声很轻的“嗯”,把手机屏幕熄灭,悉索钻进被子里。
房间的空调打得好凉,顾泯钻进被子里,身上似乎还有未干的水渍在蒸发,凉飕飕的,床上没有声音,他翻了个身,在黑暗中看向梁安睡的方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他没有抱着他睡,甚至都不在一张床,但就是知道,知道他们睡在一间房,知道梁安在他身边不远处的这个认知,就让顾泯很安心,有什么讲不出来的东西,被他抓在手上,暖、温柔。
这个夏季旱很久了,一场夜雨是两个人都没有料到的,听到雨声的时候,顾泯还不信,被窗帘缝隙照进来的光刺到眯起眼睛,迷迷糊糊哑着声音问:“阿安,下雨了……”床上没人应,梁安只是翻了个身,在被子里拱了一圈,迷迷糊糊的看了眼窗口,又闭上了,“哦,下雨了…”两人这一睡回去,醒的时候就是十点钟了。
床上空了,空调还在呼呼吹着冷风,有点冷,顾泯拿遥控器关掉,揉着眼睛开门,梁安没醒多久,一大早就从冰箱里拿可乐出来喝,又冻又辣舌头,把睡意全给赶跑。顾泯看了眼湿漉漉的院子,也要去冰箱拿可乐,被梁安提醒:“刷牙。”每个睡够醒来的人都迷糊,都好说话。
刷牙回来没喝可乐,顾泯已经被扑到小腿上的雨滴凉醒了。梁安穿上雨衣雨裤,把鸭子放出来,雨天有水的院子是鸭子喜欢的,要不是怕它们乱跑,梁安会把它们全放出去。
“你什么时候坐船回榕华岛?”
“我好歹也算半个客人,你不留我吃个中午饭啊,现在下雨船也不好开。”顾泯坐在地上,抬头看在喝可乐的梁安。
梁安放下可乐,低头,总觉得他答应这人在家里住了一晚,他就…就变得难拒绝他似的,坐在高凳子上,梁安晃了好几下腿,才应:“想吃什么菜?”顾泯看了眼院子里挥翅膀的鸭子,“宰只鸭子来吃?”
梁安家里养有十几只鸭子,平时不忙会赶到有围网的海域让它们自己吃海螺、海虾,宰好无论是煲汤还是炒焖,都好吃,肉紧实不腥。拔毛处理这种事,自然是顾泯来干,是他提出要吃的,杀好之后他们两个人吃不了这么多,还切了一半拿去给梁安阿叔。
等他送完鸭肉撑伞回来的时候,顾泯已经炒好了几个菜,冰箱里正好还有一罐可乐,拿来做可乐鸭,香煎海鱼、炒空心菜和一个丝瓜蛋汤,他进厨房的时候,顾泯正在做最后一个——鸭杂炒西芹,梁安尝了一块鸭肉,被顾泯支使去冰箱拿橙汁,走到一半后知后觉这人怎么使唤他这么顺手。
油烟机运作着,可还是能闻到油香,梁安坐在饭桌前,注视背对他炒菜的顾泯,纳闷他现在厨艺怎么这么好了,毕竟以前这人只会简单煮鸡蛋面条,正想着,顾泯已经把鸭杂炒西芹起锅端到桌上,转身在水槽洗锅,“有个鸭腿,特意斩给你的,先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