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乐?”常怀瑾似乎在提醒他,“它让你在落空后到酒吧买醉。”他笑了下,“那我得感激你的喜欢,它让我捡到了你。”他的语气仿佛是捡到了一个信仰喜欢然后被神抛弃的垃圾。
“先生,”李瑜被他刻薄的话扎了一下,心脏汩汩地流着血,他有些艰涩地回答,“虽然的确是这样……但它也让我变好了一些。”他埋了埋头,“我……是一个没什么志向的人,只是很平凡地活着,但偶尔也是希望,希望自己能发光,有一点点价值的。”他小声但坚定地说,维护自己不多的尊严和意义,“它让我有了一些价值。”
常怀瑾难得看到李瑜忤逆自己的样子,又是他不讨人喜欢的固执,于是又问他,“那我们的游戏呢?”他记得李瑜说过这让他感到活着,“让你觉得自己有价值吗?”
“是的,先生。”他承认,又直觉常怀瑾将更为严厉地打击他,让他有些害怕。
“那你的喜欢算什么呢,小鲤鱼。”常怀瑾戏谑间的称呼和彭宇丹在学生会办公室的声音奇妙地融合在一起,他接着说,“不是我捡到你也可能会是别人,随便一个人能让你达到高潮就是你所谓的价值?”
“不是这样的……先生。”李瑜艰难地回话,他脑海里不断闪现着那年秋天窗外晃动的树影,他曾借此照亮过自己,彭宇丹曾经说过希望小鲤鱼能为学生会带来幸运,而在一瞬间被常怀瑾凉薄的反问全盘否定了。
“这是不一样的。”他很固执地说,自己却也不明白具体不一样在哪里,“对学长的喜欢让我每天都很有动力,有愿望。和您的游戏也会让我期望起周二和周六,它们让我可以有等待的东西——”
“你只是被驯化了,李瑜。”常怀瑾不再看他,对这场辩论失去了兴趣,“随便是谁都可以。”
“不是的,先生。”他情绪有些激动,这怎么会是一样的呢?他陷入了混乱的思绪,无法承认对彭宇丹长久的喜欢和常怀瑾给予的高潮是等同的,虽然它们都同样填满了他,但那是不一样的,就像,就像常怀瑾方才吻自己时的拥抱和插入自己的阴茎,它们是不一样的。
“先生,”他摸索到一个答案,好像抓住一根通天的藤蔓,“您为什么要吻我?”
常怀瑾被他问得一愣,然后发出一声嗤笑,“什么意思?你觉得我喜欢你吗?”
“不——”
“李瑜,”他看着他,眼神极为冷淡,那是多么黑而沉的一双眼,“我可以吻任何人,就像你可以喜欢任何人,和任何人上床一样。”
金色的雪花和它带来的意料之外的吻的确很荒诞,但也没有过多意义,常怀瑾将它判定为雪天浪漫氛围与酒精的联合煽动下临时起意的一次即兴表演。
李瑜以为这是他们一起演的一幕痴缠的剧,在常怀瑾眼里却不过是随性给予的一叠小费。
有什么被斩断了,那根无名的藤蔓,它刚悄然出没就直面夭亡,迎着十二月天的凄怆,它摧折得这样快,好像根本等不来春天,短暂得像一桩幻觉。
常怀瑾似乎十分厌烦他固执的样子,天真又可笑,“李瑜,你不过是欲望和你所谓的喜欢的狗而已。”
他轻而易举地褫夺了他的自尊。
李瑜陷入了巨大的茫然与惶惑,他似乎不堪忍受,双手有些发抖。
怎么会是这样?他比不了常怀瑾精湛冷血的刻薄和话术,他不肯承认,于是像只固执己见的脆弱羊羔,在屠刀下为垂死的命运不安地挣扎着,这却也是他为自己的尊严和长久暗恋的意义的求生。
常怀瑾看着他的眼睛,想起还装在自己大衣口袋里的眼镜,他暗色围巾上的雪花已经完全融化了,常怀瑾又想到秦杉脖子上和他一模一样的颜色。他突然感到了一种凉薄的嘲讽。
李瑜可以喜欢任何人,甚至被任何人喜欢,常怀瑾全不在乎。
然而他那双摘了眼镜后呈现出朦胧情态的双眼正是他漫长喜欢的杰作,常怀瑾莫名生出一股被戏弄的愤怒,他偏爱的这双眼睛原来是一个低级的象征物,甚至他能遇到李瑜,还要多谢他失败的喜欢。
李瑜的喜欢如他所说让他成为了一个更好的人,然而在常怀瑾这里,它让他得到了他,让他不知情间拣回一个垃圾,一个被喜欢抛弃的垃圾,那么常怀瑾似乎比喜欢还要低级。常怀瑾对李瑜失控的样子感到恶心。
他把眼镜还给了李瑜,对他说,“下车。”
李瑜只愣了一瞬,然后没有犹豫地开了车门,他在关门的时候没忍住再看了眼常怀瑾,看了眼他不知所踪的意义,终于还是吸了一口冷风,像是做着诀别,“再见,先生。”他说。
“谢谢您。”
-
车子离开了,常怀瑾心口发闷,李瑜朝他告别的眼神和常怀馨出嫁前夜的眼睛达成了难以言喻的相似,让他不自控地感到了一些不安,他似乎再次亲手摧毁了什么东西。
常怀瑾没有考虑李瑜晚上被扔到马路上打车回学校有多不容易,他沉着脸,或许被哪个酒鬼捡回去操也说不定,这个想法使他感到一阵没有由来的烦躁,又马上想,那又怎样?李瑜可以和任何人上床,他也同样可以,房展清已经回来了。
烦躁很快被压抑下来,他操纵一切,常怀馨如今想要什么奢侈品他都能买到,奴隶不听话就换一个,有的是供他挑选,这是他汲汲追逐得来的选择权,金钱和权势换来一切。而不像李瑜一样,被喜欢给予着狗屁不通的意义,有什么伟大的?为它哭为它笑,不过还是条狗,这和常怀瑾的否定没有关系,是李瑜迟早要面临的幻灭。
相信喜欢,是他活该。
常怀瑾闭上眼,他不做狗,他做命运本身。
第15章
十二月底,长泽市的温度降到零下许久了,高高矮矮的楼上都覆了层厚雪,常怀瑾从樊岳顶层看过去,总觉得也有层冷而硬的冰压在自己心口。今天是他的生日,早晨检查短信的时候在收件箱里看到了李瑜凌晨发来的生日问候,零点零分,一秒没差,那一刻常怀瑾感觉到拇指和食指间有种难言的湿润。
他没有回。
那条短信融了一点冰,却让常怀瑾感到愈加坚硬起来。因为除了李瑜之外,今天同样给他发送短信的只有催他回韶园过生日和元旦的常怀馨,哦,还有陈劲大早上打电话祝舅舅生日快乐,谢谢他买的猫。其实连他自己都忘记了,李瑜为什么要记得?他在为上周六的不愉快主动示好吗?
他今天便二十八岁了,周围的朋友或生意场上的对手几乎都已而立,没有人还存留着零点守生日的浪漫情怀,甚至具体的生日时间都不重要,为着心照不宣的目的组局吃饭,常怀瑾视行程表确定他的生日要提前还是推后,或者被派对爱好者借去当个理由纵情欢乐,上周六不就是么。
他们在觥筹交错间祝常怀瑾生日快乐,祝他鸿图大展,腰缠万贯,祝他流连烟柳,尽兴畅酣。
只有李瑜一板一眼地祝他:先生,祝您生日快乐,新一年里身体健康,出入平安。
他又感到了那天雪夜路灯下的冲动,手指间泛起湿凉的触感,这让常怀瑾察觉到了一丝危险,让心更深地藏在了冰下,李瑜别想游进来——这大概是年轻人不自知的赤色蛊惑,常怀瑾断定,就像常为人提起的黄金时代,所有人都沉迷于它醉人的金色流斑,前桌的马尾辫或被踩脏的球鞋,所有人对这些都念念不忘,越想越眷恋。
那又怎样?
常怀瑾没有过世俗意义上的黄金时代,也并不需要。
怀旧毫无意义,甚至是可笑的,常怀瑾永远断定更耀眼的在以后,在明天市值上升的股票里,他永远雄心勃勃,追逐着黄金的宝座,有着无尽的欲望。
这就是他的黄金时代,他将无限延长别人已然逝去的岁月,他永不老去,永远处于一种枯朽垂死的青春期。
李瑜的短信在他眼里成为幼儿园小孩你拍一我拍一的游戏,他伸出手常怀瑾就要被他理所当然地带进三岁童年吗?他又露出了惯有的嘲讽的笑,自作聪明地将那条短信看作一个陷阱。常怀瑾并未想过彻底舍弃李瑜,不至于,但暂停后的继续键也该由他来按,他在李瑜面前不做玩家,而是游戏的制定者,做能够裁决他的上帝。
他感到轻松不少,一眼望去的雪都成为死雪,就像李瑜赤裸着高潮后的覆着涔涔汗液的身体,眼角两弯残月,一尾案板上翻出白色肚皮的鱼。
地毯传来几声闷响,常怀瑾回身看到房展清跪爬过来,身上穿上新买的黑色丝质内衣,要落不落地挂在身上,影影绰绰地遮掩着谜底。
他仰着头,朝常怀瑾面无表情地眨了眨眼,带着他一贯清冷又高傲的睥睨,眼底的泪痣像上帝惩罚他过分美丽的痕迹,削去三分冷意,却标榜着勾引。
罚他出现在万千人的春梦里,罚他被人在脑海里一遍遍地奸污,被丑陋的阴茎惦记。
他像一只黑色湖泊里露出肉颈的水妖,散发着蓬勃的性欲,把常怀瑾脑海里李瑜空茫的只能看清自己的双眼驱逐消灭,那在绝对的美面前实在很不值一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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