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文法通透,虽然词句犀利,但很有道理。”陆金山懒懒的靠在枕头上,一旁的付春深手里端着他的药碗儿。
时不时的递给他,喂给他一勺。
如今的陆金山,病情恶化,他连端着碗,手都会不自觉的颤抖,几次翻了药汁。
待小丫头再端药时,付春深默默的接了碗。
陆金山感激的冲他笑了笑。
两个人都捱着日子。一个捱着出去,一个,捱着死。
正说着,门外有人敲门。
“大哥,睡了吗?”是陆银山。
这么晚了,他来干什么?
“来啦。”付春深趿拉着鞋,去开门。
门开了,陆银山风尘仆仆的,不知道去干什么了,脸上好几道子灰,头发也乱蓬蓬的。
“嫂子。”他有点半生不熟的叫了声。一双眼睛下意识的流连在付春深的身上。
单薄的内衫,白皙的手里还掐着一卷书。屋内烛火摇曳,修长的影子。
也不知,是不是个姑娘。
平的跟个男人一样。
不过那股子淡淡的墨香,更好闻了。
“银山,你来啦。”陆金山把被子拉了拉,入了秋,他根本连一点寒气都抵挡不了,只开了这么一会儿门,就好像什么虫子钻进了骨髓般的那么疼。
“大哥,你看。”陆银山进了屋子,他手里拎着一盏灯。
透明的玻璃罩,内里的灯芯非常亮。
“又是谁送你的啊。”陆金山笑眯眯的,只露着一张脸。
见大哥的气色不错,陆银山放下心来。
“哪啊,来了几个外国佬,带来的。”他摸着脑袋,露着白牙,嘿嘿乐。
灯放在桌子上,荧荧的亮着。
屋子里,兄弟俩说着话,陆银山和哥哥抱怨,说手下哪个又胆子肥,调戏姑娘,让他好一顿打,哪边发了水,又借了钱……陆金山只听着,偶尔接接茬。
付春深没见过这种灯,真亮,照的人眼睛都痛。
他用手,离的远一点,围着灯罩打转,像个好奇的孩子。
“哥,你怎么……”陆银山正说着,突然看见大哥的鼻孔里,好像有点红。
陆金山马上感觉到,有一股暖流正顺着鼻孔游走。
“我看看。”陆银山说着,就要去掰他大哥的下巴。
他大哥猛的,错开他的手,擦了擦鼻子,连说没事儿。
“我看看!”陆银山急了,他大哥越是这样,越是说明有事!
“都说了,没事!”陆金山凶他,打掉他伸过来的手。
“大哥……”
陆银山委屈,但他执拗,非要看他大哥到底怎么了。
两个人正僵持着,突的听付春深叫了一声。
随着他的喊声同时,是那盏灯,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陆金山看过去,忙推了一把二弟。
“快看看你嫂子,怎么了?”
陆银山几步过去,他抓了付春深的手,看了看。
没事儿。
不过……这双手,真是,白皙,干净。
像个女孩儿。
“有点红,洗洗吧。”
说着,陆银山拽着他,到窗户下的水盆里,把烫的肿起来的地方轻轻放到水里,一边浇着水,一边吹气。
付春深眼睛余光看大爷飞快的抹干净了鼻子,才放下心来。
“咳。”付春深抽回手。把指头藏进袖子里。
“银山啊,我要睡了。”陆金山打着哈欠,明确的告诉弟弟,他困了。
陆银山知道,大哥这是赶自己了。
他只能无奈的说:“那,大哥,我明天来看你。”
说着,人就出了门。
待听着脚步声走远了,付春深才长出了一口气。
“呼,吓死我了。”他插了门栓,坐在床边。
“你啊,要是总这么转移银山的注意力,怕不是要给自己烧漏了。”陆金山打趣他。
“怎么样?”付春深并不放心,他探着身子,去看大爷的鼻子。
“淌血了。”大爷狠狠的吸了一下,含糊的说着。
“等等。”付春深去拿了盆子,盘腿坐在床上,拿着手巾一点一点的给大爷擦鼻子。
好一阵子,两个人才忙活完。
并排躺在床上,付春深灭了那盏灯,屋子里渐渐恢复了黑暗。
大爷没睡,他睁着眼睛,看着付春深的后脑勺。
付春深也没睡,但他心里不舒服。他虽然是个骗人的。
但对陆金山,他是朋友之情。
这人,有才,又胸襟,偏偏,没有多少时日了。
陆金山这个样子,恐怕再过几日瞒都瞒不住了。
付春深也想离开。
那日,陆金山对他说。
初雪,就能放他走。不过,他要帮他两件事,一件,瞒着老太太和陆银山。
第二件,他没说。
可他,就是不忍心。
老太太这几天来了好几趟,他们两个配合着,老太太还当儿子真的好一些了,说要去庙里拜菩萨呢。
“大爷,总这么瞒着……我怕”后面的话付春深没说,他有些说不出来了。
“是啊,总是要知道的。”大爷幽幽的说着,他干枯的手搭在付春深的肩头,拍了拍。
“我也怕啊,怕我死了,我娘受不了,银山那孩子,什么都自己撑着。”陆金山叹气。
“活着,是拖累,死了,更让人烦心。”
一时之间,二人无话。
大爷一宿没睡,一直到天亮。
第6章 亲吻
秋风起,落了满院子的叶子。
最是人间枯黄的时节。
只不过半月。
陆家大爷终是不行了。他吐的越来越频繁,药也是,血也是。一张本就清瘦的脸迅速塌了下去,两侧颧骨高耸,眼眶深深陷着。
连说话都费劲了。
老太太哭的眼睛都模糊了,她整日的攥着大爷的手,紧紧的抓在心口,仿若那就是最后一丝念想。
她的儿,她的儿啊……
“金山,金山,岁岁平安……”她坐在大爷身边,连着三日都没合眼了,只嘴里囫囵的叫着名字,透着婆娑的泪眼,看着躺在床上,气若游丝的陆金山。
“娘,别怕。”大爷连反握老太太手的力气都没有,他哀哀的劝着。付春深站在一旁,他也几日没睡了,眼睛里都是血丝。
父母早去,那种割心之痛,他最清楚。
手里端着药碗,轻轻的抖。
可他不知道如何安慰这个即将面临生死离别的老人。
都过于苍白,他们都知道,大爷,是熬不过这个冬天的,又或者,就这几日。
“快,喝药了。”老太太虽哭着,但事事留心,见付春深端着碗,忙接了过来,她仔细的吹凉了,喂到大爷嘴里。
干裂的嘴唇碰在白瓷勺子上,深褐色的药汁毒蛇似的蜿蜒在大爷的嘴边。
他真的,咽不下,勉强喝了点儿,便是一阵干呕,人都没了力气,只能躺在那里,干倒着气。
“喝啊,儿,喝了就好了。”老太太边说着,边抹了把脸,她颤着声儿,想再喂大爷喝一口。
大爷强忍着,张了嘴。他不想老太太伤心,食管都抽痛着,勉强用舌头压着药,算是喝了。
然而,这边药都没咽下去,大爷的鼻子潺潺的,两道血水就淌下来。
根本堵都堵不住的那种。
丫鬟们忙拿了脸盆,用帕子堵着陆金山的鼻子。
老太太再也受不住了,头发都大半白了的老人,抹着眼睛走出去,手抵着院子里的海棠树,嚎啕大哭。
小巧的银镯子撞着树,捶在屋里人的心上。
付春深眨巴着眼睛,把泪**着回了眼眶。
他心疼大爷。
这人,什么都自己扛着,不肯让老太太知道,瞒着陆银山,但凡能不透出去的,都藏的死死的。
可,偏偏……
“娘!”院子里人仰马翻的,是陆银山带着人回了家,他前几天去剿匪,刚忙完,便听大哥病又重了,急匆匆的跑回来。
老太太说不出话来,通红了双眼,指了指屋子,让他自己进去。
卢凉早就跑进去了。
陆银山进了屋,看向大爷。
才小半月,他大哥已经瘦的脱了相。
“二爷,大爷喝不进药……”老太太的贴身丫头急的不行,见陆银山进来,忙说道。
陆银山一招手,身后几个亲兵上来。
“按着大爷,灌也得灌进去!”他性子莽撞,一时也乱了分寸。
卢凉就呆呆的站在床前,亲兵从他身边过去,撞了肩膀也没反应过来。
目光,如死灰一般。
陆金山,真的,要死了吗?
几个人压着大爷,陆银山拿着药碗,不管他哥挣扎,强掰着大爷的下巴,细细的灌进去。
“唔……银山……我……”
大爷喝不进,光是药进了嘴,胃里都**着跟着往上反,他挣扎着,喉咙里发出痛苦的低吼,药汁子却吐不出来,陆银山兜着他大哥的脸,生生把一碗药灌了进去。
陆金山时而作呕,都被他捂着嘴巴,硬生生的压住了。
“大哥,没事了,没事了。”过了好半天,陆银山等大爷不再往上反呕,才松了手。
陆金山额头上都是汗珠子,整个人脱了力,再动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