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维安想反问他,反问他为什么要养那么多的替身,但他又意识到,问出口其实是一种情感上的示弱,可以预料到的答案只有几种,而每一种解释,偏偏都无法让他的愤怒消融。
这根烟抽了一半,就被他掐灭了,他把烟头扔进了烟灰缸里,说:“抱歉啊,我不喜欢你了。”
陈鸿玉的眼泪从眼角处涌了出来,很快脸上湿了一大片,有那么几秒钟,他的大脑似乎是一片空白,他靠着门,但门也无法支撑住他,他顺从了自己的本能,顺着门一点点下滑,蹲坐了门口,蜷缩成一团,不说话,但也不让开门。
邵维安耸了耸肩,他有点口渴,于是打开了套间你的冰箱,翻出了洋酒和啤酒,空腹且混着喝。
邵维安的酒量很好,但大抵是心中抑郁,最后竟然真把自己灌醉了。他人醉了,脑子却还是清醒的,合拢了双眼,却听得分明。
他听到陈鸿玉反复询问房间里的两个人刚刚发生的细节,也听到陈鸿玉打电话命令下属将所有相关的痕迹扫清收尾。
他被陈鸿玉抱了起来——陈鸿玉竟然还抱得很稳当,完全不像平日里那般柔弱。
邵维安装醉装得很有心得,并不完全失去意识,偶尔还会试图睁下双眼,胡乱地喊个情人的名字。
陈鸿玉帮他解开了衣服,脱下了鞋袜,连内裤都换了全新的,又去取了湿毛巾,帮邵维安擦脸和身体,连脚趾缝也没放过。
邵维安被他弄得很舒服,他也不想睁开双眼,他既不想说句安慰陈鸿玉的话,也不想再说些伤人的话。
陈鸿玉把毛巾送回了洗漱间,过了一会儿,又回来了。邵维安感受到,陈鸿玉把他的小腿抬了起来,底下放了个垫子,过一会儿,只听“哒”的声响——陈鸿玉在半抱着他的腿,帮他剪脚指甲。
——他对我很温柔,他也是真的爱我。
邵维安的大脑里划过了这个念头,他撑了一会儿,终于泛起困意,沉沉地睡了。
陈鸿玉细细剪了邵维安的脚指甲,又用指甲刀自带的斜面磨圆润些,手心沾了精油帮人做按摩。
他从来没做过伺候人的活,但为了让邵维安舒服些,他学得很快——他太喜欢邵维安了,而这种喜欢几近病态。
陈鸿玉又盯着邵维安看了一会儿,他走出了房门,解锁了手机的屏幕,开始悄无声息地处理那些让他不愉快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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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维安这一夜睡得很好,醒来的时候,床头柜甚至还有一杯温热的水。他喝了水,从床上爬起来,才发现床褥整个都是新的,应该是在昨晚,就被陈鸿玉换掉了。
他还是有点头疼,在确认陈鸿玉并不在室内后,进房间里洗了个澡,出来时,发现洗手台上放着全新的去了标签的衣物,连浴巾都换成了更高级绵软的。
邵维安换好了衣服,头发也仔细吹干了,出门的时候,发现陈鸿玉坐在沙发上,茶几上有两个托盘,一个托盘里放着符合邵维安偏好的早餐。
邵维安没兴趣一大早吵架,他坐下来懒洋洋地吃早饭,等吃完了,陈鸿玉恰好递来了柔软的棉纸巾,轻声问:“过几天,我还去你家里么?”
邵维安接过了纸巾,垂下眼,也没什么犹豫的,说:“去吧,之前都和他们说好了的。”
陈鸿玉高兴地“嗯”了一声,又说:“外面又下雪了。”
“哦。”
“我们回家吧?”他小心翼翼地问。
邵维安低头看了陈鸿玉一眼,将心头的不舍归咎于还没玩腻,可有可无地说:“可以。”
陈鸿玉将半颗心放回到了肚子里,迅速地收拾东西,办好了退房手续,他开着车,让邵维安坐在他的副驾上,迫不及待地向家赶。
邵维安坐在副驾上,玩儿着他的手机,依旧挂着他的蓝牙耳机,里面播放的却是“嗯嗯啊啊”,微信群里,有玩得开的男男女女在直播录制动作片,一群衣冠禽兽在围观,消息发得飞快。
有人会大着胆子调侃邵维安,原因无他,动作片的“主演”有几位是邵维安过去的情人,邵维安看了一会儿,也没有多少情绪波动,大抵是因为不在意。
他放下手机,侧过脸,看了一眼陈鸿玉。
他问自己,为什么会对陈鸿玉动了真火,为什么会无法容忍陈鸿玉在得不到他的时光里找些精神慰藉的替身,为什么对陈鸿玉的苛刻洁癖,不局限于肉体、偏偏要包括精神,为什么几次下狠心想走最后都变得心软。
他眨了一下眼,在对方察觉到不对试图扭头前,转回了头。
答案很简单。
因为他喜欢他。
邵维安,喜欢陈鸿玉。
邵先生对陈先生说“我不喜欢你”,这是个用来欺骗邵先生自己的谎言。
第三十一章
但喜欢又能怎么样?
邵维安又不是还在读书的孩子了,况且他真读书的时候,即使对他很喜欢的初恋学长,也未曾心慈手软过。
邵维安扣下了车窗的按钮,任凭冷风拂面,吹凉了他的脸,也降温了他的心。
“怎么了?”陈鸿玉柔声问。
邵维安没看他,低声说:“闷得慌,透透气。”
车窗的缝隙保留了一路,车子停进了车库,陈鸿玉帮邵维安开了门,低眉顺眼地跟着人回了房间,又像个勤劳的小蜜蜂一样,铺床、煮牛奶、放温水。
邵维安坐在沙发上,玩了一会手机,等回过神,才发觉陈鸿玉不知何时拿了个垫子,坐在了他的脚边。
“怎么不坐上来?”
邵维安话说得很温柔,但身体靠在沙发上,没有一点将人扶起或者抱起来的意思。
“想同你聊聊天。”陈鸿玉将头枕在了邵维安的大腿上,他不敢压得很实,只虚虚地枕着。
邵维安抬起手,将手指插-进邵维安的发间,微微收拢,但又在会弄疼人之前,轻轻松开。
他说:“你要同我解释,你那些替身的事么?”
“我没碰过他们,也没有对他们产生丝毫包括怜悯的情绪,”陈鸿玉说得飞快,像是演练了无数遍,“我只是不想伤害你,短暂地将他们充当一个慰藉品,看到他们,就好像得到了你似的。”
“这样,我知道了。”
邵维安收回了手,说:“起来吧,我要去洗澡了。”
陈鸿玉慢吞吞地坐直身体,仰头看邵维安,说:“你什么都不问。”
“也没什么可问的,不是么?”邵维安落下了这句话,站直了身体,干净利落转身就走,没有丁点留念。
陈鸿玉坐在软垫上,脸上像覆了一层厚重的冰。他宁愿邵维安像之前一样,要求他做些事,直截了当地捅他心窝、让他痛——那意味着邵维安在意他,而不是像现在漠然以对。
邵维安的态度,几乎是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他不在意他,所以不会愤怒,也不想浪费多余的时间,去问几个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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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眨眼,就到了约定好去见邵维安家人的日子,陈鸿玉提前一周就开始试探邵维安的口风,邵维安不置可否,没太热络但也没反对。
陈鸿玉松了口气,开始有条不紊地清点各种礼物,提前一天搭配好服饰,连车子都让下属换了更为低调讨喜的款式。邵维安那天上午有工作,等中午工作结束,陈鸿玉已经在楼下的咖啡厅等了一个多小时。
咖啡厅有几面是透明的玻璃,邵维安站在玻璃看了一会儿,他看他喜欢的人穿着米色的上衣,翻看着一本杂志,恬静美好,宛如天使。
他想到了迪拜的漫天烟火、日本的清冷明月、不久前忧伤的雪夜,他推门而入,他喜欢的人惊喜地看着他。
他们紧密相拥、他们轻吻彼此的脸颊、他们喝了微甜的卡布奇诺。
之后的一切顺遂得不可思议,邵维安紧紧握着陈鸿玉的手,他们一起见了很多亲朋好友,邵维安体贴又温柔,很郑重地向其他人介绍陈鸿玉,在饭桌上和牌桌上,也不吝表达对陈鸿玉的喜爱。
他们在邵维安的卧室里久违地滚了床单,一切都顺理成章又恰到好处,有那么一瞬间,陈鸿玉感受到了,邵维安对他的爱——他也因此激动得近乎失控。
第二天,邵维安载着陈鸿玉离开了邵家的主宅,送他去机场。
陈鸿玉有一项很重要的工作,需要出国半个月,纵使他万般不愿,还是不得不同邵维安短暂分别。邵维安目送着陈鸿玉进了VIP通道,抬起头,恰好看到了熟悉的机场大屏。
数个月前,他在这里,为陈鸿玉留下了惊喜——他从未如此高调地向情人示爱,或许在那个时候,陈鸿玉这三个字,对他而言,已经不止是一个暖床的情人。
邵维安出了机场,在吸烟处点燃了一根烟,烟雾向上飘起,短暂地遮挡住了他的视线。
等烟雾消散,他把手中吸了半截的烟掐灭了,扔进了垃圾桶里,取出手机,刷了一会儿消息,等确定飞机起飞,已经无法轻易返程的时候,打开了消息输入框。
——陈鸿玉,我们分手吧。
他盯着这条消息看了一会儿,又一个一个字删除掉。
他切换了消息界面,预定了日期最近的南极游,全程共需要四十五天,然后将陈鸿玉的所有联系方式拖进了黑名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