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读生 (何为生)

或许是当时的他太聪明了，姓顾的女人不敢轻易放他待在一边，一直用小刀在他腿上、胳膊上、背上划伤口，血液弄脏了衣物，流淌在地上。

这是闻禹十多年来经常做梦梦到的场景，当时他的身体很虚弱，睁开眼睛都费劲，他记不清时间过了多久，也许是两天，也许是一周。

他没有吃过饭，喝水要看那女人的心情，每天都饱受折磨，叫不出声，就算在心底哀求和呐喊，嘴巴也顶多是蠕动两下。

年纪虽小，但他知道，在那种恶劣的环境下受了伤，还没有药物治疗，他可能是要死了。

流了数不清的眼泪，承受了别人难以想象的痛苦，小闻禹一直在心底里问姐姐为什么不带他一起睡觉，为什么要让狗狗吓唬他，问妈妈为什么不带着他一起出去玩，要留他一个人在家里。

不是妈妈让保姆带他出去的吗？他为什么会躺在这里，为什么要用刀割他的肉，他好疼好疼，他一直在说疼，保姆嫌他吵，只要发出一点声音就会被打耳光。

脸都肿成猪头了呀……为什么还要打他……

好疼……

真的好疼啊……

爸爸在哪里……

妈妈在哪里……

哥哥姐姐在哪里？为什么不来救他……

他们讨厌他吗？是不是想让他从此消失在世界上……

他好想念家里的床，好想吃厨师叔叔做的饭，好想陪姐姐一起看电视，好想玩哥哥给他买的新玩具，好想让爸爸抱抱他……

就在小闻禹最伤心欲绝的那一刻，他看到小破屋的门被打开了，走进来的是他爸爸。爸爸身上镀着一层金光，像是电影里最吸引人眼球的超级英雄，后背上隐隐约约带上了翅膀，迈着坚定又稳重的步伐朝他走来了。

爸爸正在和保姆阿姨说一些事，小闻禹激动的想伸手去让爸爸抱一抱他，可是浑身的肉都好疼，骨头也在疼，等爸爸和保姆阿姨说完了，才抱着他直接走了出去。

恍惚之间，趴在爸爸肩上的小闻禹睁开了眼睛，只看到囚禁他的小木屋已经变成了一团炽烈的火光。

童年阴影一直伴随着闻禹，他恨他的姐姐，恨他的母亲，恨那只保持着野性的狗，回家之后他就变了，以折磨人为乐，除了爸爸的话，他谁的话也不听。

从前活泼开朗的小闻禹一去不复返。

这么多年来，闻曜昌在闻禹心里都扮演着一个英雄的角色，冷酷总裁、职场帝王，这些形容词虽然肤浅，闻禹却觉得，真正配得上它们的只有他的爸爸。

超人一般的爸爸。

现在，住在他心里神坛位置上的人，正一步步走下来，踩着他的头，以伤害别人为条件，让他和他所爱的人分手，逼他从两条不归路中选择。

这真的是那个救他于水深火热中的父亲吗？

这真的是……孤身把他从姓顾女人手里夺回来的英雄吗？

怎么……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喉咙里传来淡淡铁锈的味道，有些刺痛，闻禹瞪着眼睛，额角鼓动着，咽了好几次唾沫，才忍住不让自己在闻曜昌面前崩溃。

再崩溃……他就真的完了，会成为傀儡的……

闻禹闭上眼做了几次深呼吸，强迫自己回到四岁被解救的那个晚上。

他被闻曜昌抱出屋子的时候……确实看到了火光，在那之后他就听说姓顾的女人死了，怎么死的，他没有过问。

现在仔细想想……姓顾的女人在火光燃起之前……跟着他们出来了吗？

……好像没有。

他爸爸在和那女的说完话之后，他就再也没看到那个女的了。

“爸……”闻禹垂下脑袋，缓缓从地上爬了起来，拍了拍根本没有沾到灰尘的衣服，用嘶哑的嗓音轻声问：“当初，顾欣，她是怎么死的？”

顾欣就是姓顾的保姆。

一直以来被闻禹故意忽略着的怪异的地方，他终于有勇气去面对了。

闻曜昌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笑着说：“陈年往事，还去管她干嘛呢？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让你认清现实，没有人能永远幼稚下去的，小禹，快点长大吧。”

闻禹也笑了，他得到了答案。

所谓因果报应也许就是如此，当初他用楚扬的父母去威胁楚扬，如今他爸同样用楚扬的父母来威胁他。

不愧是父子。

他能做到的事，他爸爸当然能做到，如果他不同意，三个小时……也许一个小时就够让楚扬的父母遭到最痛最惨的报复。

闻禹抬起头，用赤红的双眸看着自己的父亲，指尖微微颤抖，嘴角止不住的小幅度抽搐。

良久，他才像是妥协了一般叹了口气，露出了这辈子第一个掺杂有苦涩的笑容，他低下头说：“好。”

“我跟他分手，我出国，你放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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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6

闻禹没有立刻就去医院，他出了书房之后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对着原本今晚要送给楚扬的生日礼物发了好久的呆。

他需要做思想准备。

既然妥协了，就回不了头了。

楚扬……

闻禹愣怔的看着自己精心备好的礼物，鼻梁骨像是被人给狠狠揍了一拳，刺激到泪腺，酸涩得不行，脑袋阵阵发晕。

这是他第一次认真谈恋爱，是他第一次爱上一个人，是他第一次花了这么多精力去苦心经营的爱情。

就要……消失了。

他长这么大，头一回对自己的出身产生了厌恶与抗拒的心理，如果不是这层束缚拦住他，他根本不会跟楚扬分开。

闻曜昌想要的并不是一个真实的他，他想要的是一个理想中的儿子，一个能对闻家和集团有利益的儿子。

为了这个目的，闻曜昌逼着闻禹放弃心爱的人不说，还要嘲弄的笑着告诉他，‘一直以来你所骄傲的一切都是我赐予你的，你能耀武扬威到现在全是靠我，你有什么可得意的，有什么可自满的，你不过就是一个木偶，必要的时候牵动你身上的线就能牢牢把你控制在手心。’

曾经闻禹为了闻曜昌的一句“世界上聪明人多了去了，看看那些聪明人有几个是能干出大事的”，他就发愤图强，发誓每一件关于学习的事都要拿到第一，他要变成人群中最闪耀的那颗星，他想让爸爸为他骄傲，想有资格站在爸爸的身边。

闻禹觉得很可笑。

他把他的父亲当英雄，当豪杰，当超人，到头来所以的一切不过是一场假象而已。

他只是个必须要继承闻家家业的工具，他的开心与否，根本不重要。现在看来……原来他早就在按着闻曜昌的计划走了，要不是楚扬的出现，或许他都意识不到闻曜昌的想法是怎样的。

因为太过崇拜闻曜昌，他不曾对闻曜昌的安排产生过一丝怀疑。

所谓一叶障目不过如此。

如果他不是闻曜昌的儿子就好了……

如果……他能不那么优秀，会不会就不会有今天发生的一切？

紧闭着的木制房门传来了沉闷的敲门声，闻禹坐在床上背对着门的方向没有反应。

“小禹？”鹿霏在门外轻唤了一声，没有等到闻禹的声音，接着说了句：“妈妈进来了……可以吗？”

她又等了半天，知道闻禹是不准备理她了，索性小心翼翼的推开门走了进去。

“小禹……”她站在门边嗫嚅的叫道，自从闻禹长大之后，她就没踏进过这间房，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闻禹深深吸了口气，回过头来平静的看着鹿霏，难得的叫了她一声：“……妈。”

鹿霏愣了愣，刚才被打过的面颊微微发肿，配着那双战战兢兢的眼神，看起来非常让人心疼。

她一步步朝闻禹走过去，站定，笑了一下，蹲在闻禹面前鼓起勇气摸了摸闻禹的胳膊，轻声道：“小禹……你放心，我一定会让你爸爸同意你跟楚扬在一起的，你放心！妈妈永远都站在你这边！你爸爸他现在只是太生气了……都怪我，都怪我说他了，他才这样的，小禹，你等着，妈妈一定帮你……”

鹿霏的话还没说完，闻禹忽然张开双手环住了她的脖子，也跟着蹲了下来，把脸埋进了她的颈窝里。

已有成年男子身姿的闻禹用力拥住了她。

“小……”鹿霏很是震惊，闻禹已经抗拒跟她肢体触碰十几年了，居然会……居然会主动抱她。

她张着嘴想说什么，脖颈处却感觉到一片湿润，接着便听见闻禹压抑着的、沉闷的呜咽声。

鹿霏愣住了。

闻禹……哭了？

四岁过后就没在她面前示弱过的闻禹……哭了？

她的手无措的抬起，想抱抱闻禹，又不敢太过亲密，心疼得发不出声音来，很快，她的脸上也湿润一片，闻禹从一开始的呜咽渐渐变成了哀嚎。

“妈……我好喜欢他……我真的好喜欢好喜欢他……我不想跟他分手……我不想出国……我不想离开他……妈妈……”

“我爱他啊……我真的好爱好爱他……我不能离开他……我的心好痛……妈我好痛我真的好痛……”

“帮帮我……帮帮我啊我好难过……为什么要这样……我只是喜欢他……妈……我好爱他……我的真的好爱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