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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醉 (八分饱)


  即便知道季凡并不是坏人,他也还是想快点缩回自己的生态球里,他急需要补充一种名叫陈与桓的养料,不然,他真的要撑不住了。
  季凡好像是说了什么,但他没有听清楚。
  陈最一的意识已经不清醒了,眼前季凡的脸甚至都有了重影,他扶着墙,忍过胃部袭来的绞痛,嘴唇发白,额头上全是冷汗。
  “陈最一!”
  失去意识之前,他隐约听到有人在大喊他的名字。
  会是哥哥吗?
  是哥哥来救他了吗?
  被抱起来的时候,陈最一闷闷地笑着,把头埋进那个人的肩窝,鼻尖隐约熟悉的味道,让他下意识地呢喃出声:“哥哥……”
  是哥哥来救我了,一定是的。
  ?
  气味是带着情绪记忆的,就像过时的旅游地图,唤起记忆中相机镜头定格过的一桢画面,将人带回过去某个时间节点。
  就比如,陈最一常常会在被烟草的味道包围时,闻到来自青春期的迷惘。
  缠绕着青春期的那缕味道,是薄荷味大于烟味的万宝路黑冰,淡淡的,将他从寒冷冬日带回过去的许多个夏天。
  十六岁的艳阳天,阳台上的校服T恤被风吹得鼓起来,旁边是一件白色的衬衣,风经过时,两件不同尺码的衣服便湿漉漉地紧紧贴在一起。
  从某个角度看,很像是大号的衬衣将小号的T恤抱了个满怀。
  风是无意为之,那个场景却被人刻意记住。
  刺眼的光洒进来,陈最一坐在书桌前,面前摊开的练习册上印满数学题,他撑着下巴发呆,愣愣地盯着阳台的方向。
  后来干脆放下笔,走到阳台,看一场漫长的日落,等一个晚归的人。
  陈与桓换下来的衬衣,他会偷偷从洗衣机里拿出来,改用手洗,再和其他衣服一起晾在阳台。
  他那时还不懂这是占有欲衍生出的癖好,他只知道,他好喜欢陈与桓身上的烟味,好喜欢一点一点,用洗衣液的清香盖过烟味的过程。
  少年时代,习惯性通过零碎的光点来认知夏天。
  诚然,夏天本身就拥有足够多的记忆点,比如太阳直射柏油马路,蝉在梧桐叶间疯唱,午后酣睡时的短暂阴影,傍晚时分扬起衣摆的风。
  但对于陈最一来说,夏日一切的一切,滚烫或灼烈,都比不上陈与桓带笑的脸。
  陈最一的夏日只有一个光点。
  十五岁的夏日,他偷吻了哥哥,心头小鹿乱撞,慌张又甜蜜,构成他思春期的焦点。
  十六岁的夏日,他偷拿了哥哥的白衬衣,用来自慰,把沾满烟味的衬衣盖在脸上,一边疏解欲望,一边剧烈地喘息,他甚至想,就这样溺死在陈与桓的味道里,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好。
  十八岁的夏日,他和哥哥说了我爱你,没有得到那句我也爱你,但他不后悔。
  我爱你,是我与生俱来的能力。
  我爱你,是我宣之于口的秘密。
  会有一个夏天,盛大充沛,没有尽头,成全我,让我把光点捉进掌心。


第6章
  /被打碎的月亮。
  陈与桓是第二天下午赶到医院的。
  他昨晚在外面出任务,硬是熬了一晚上,手机早就没电了,中午回到警局,给手机充上电,才看到短信和未接来电。
  发件人自称是陈最一的室友,简短地说了陈最一现在的情况,最后附上医院地址和病房号。
  陈与桓是开着警车去的,一路闪着警灯,鸣着警笛,不知道闯了几个红灯,超了几次速,说得重点就是在滥用职权。
  结果到了医院,还没见到陈最一,先被医生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
  “你是怎么当哥哥的,不知道你弟弟有胃病吗,他都多久没好好吃过饭了,幸亏送过来的及时,不然半条命就没了。”
  陈与桓一个一米八几的大个子,收着腿坐在医生面前的小板凳上,低着头挨训,心中满是自责。
  “最近太忙了,没照顾好他,是我不对。”
  医生嘱咐几条注意事项就让陈与桓走了,他在陈最一的病房门口,和一个戴着帽子的男生擦肩而过。
  季凡停步在走廊尽头,压低帽沿,回头去看刚才那个男人。
  那人没有急着推门走进病房,而是坐在外面的长椅上,仰头抵着墙壁,手掌覆在眼睛上,看起来很疲惫。
  季凡知道,他就是陈最一通讯录里唯一的联系人,备注是,?A我的。
  这是陈最一的秘密。
  有一次上课,他无意中瞥见邻座女生给男朋友的备注,“A我的xxx”,不是多么甜蜜直白的称呼,却刚刚好戳中了陈最一。
  他偷偷摸摸地,按照同样的格式,改掉了给陈与桓的备注,把“哥哥”改成“A我的哥哥”,最后又删减成“A我的”。
  其实,为了让联系人置顶的字母A,对于陈最一来说是多余的,陈与桓本来就是他的第一个联系人,也是唯一一个联系人。
  但他还是把字母A保留了下来,他喜欢像这样普通的小事,像情人间必不可少的仪式感。
  而且这样一来,A我的,就拥有了两层含义。
  陈与桓是我的。
  在我这里,陈与桓永远是第一顺位。
  陈最一晕倒之后,季凡把他送到医院,医生要求通知家属,他只能用陈最一的指纹解锁了手机,就这样撞破了这个秘密。
  走出医院大门,季凡忽然后悔自己多管闲事,为了陈最一跟徐浩承打了一架也就算了,竟然还在医院守了一晚上。
  人家又不是没人管,他一个外人,在这瞎忙活一晚上又有什么用,连在病情通知单上签个名的资格都没有。
  真是蠢得要命。
  季凡在医院门口拦了一辆出租车,报了一家拳击馆的地址,准备好好发泄一下。
  ?
  陈与桓在病房外恍了一会儿神,才推门走了进去。
  陈最一还在昏睡,面容乖巧安静,穿着医院统一的蓝色病号服,却一点也不落俗,反而像无意坠入凡间的天使。
  他那么漂亮,那么脆弱,陈与桓甚至有些不敢触碰。
  病房是三人间,隔壁床的大妈正好奇地注视着这位姗姗来迟的家属,陈与桓用棉签蘸了些温水,润了润陈最一没有血色的嘴唇,随后拉上了用来隔挡的床帘。
  陈最一还在输液,左手露在被子外面,苍白的皮肤下,蓝紫色的血管清晰可见。
  陈与桓轻轻握住了他的手,被那冰凉的触感狠狠刺痛了心脏。
  他坐在床头,一遍一遍吻着陈最一的指尖,用这样的方式把温度传给他,最后一个吻本想落在额头,陈与桓拨开他额前略长的刘海,俯下身,却在快要触碰到他的时候反悔了。
  陈最一的嘴唇很软,一旦贴上去就舍不得离开。
  这就是为什么陈与桓会在做爱的时候拒绝这个人的吻,他怕自己失控。
  小时候,陈最一只要一张嘴,奶乎乎地叫他哥哥,稚气眉眼间盛满不谙世事的天真,他就马上全军覆没。
  长大以后,陈最一对他袒露直白的爱语,承接着蓄意的勾引,他的弟弟不再是儿时的天真模样,在他面前像一只狡黠的狐狸。
  只是结果并无差别,他被困在这样决绝的爱意里,溃不成军。
  陈与桓静静地吻了很久,四片唇瓣紧贴着厮磨,不敢太用力,怕吵醒他的睡美人,最后一个吻印在手背,代表最温柔的抚慰。
  他轻声说:“对不起。”
  让管床护士帮忙留意输液的进度,陈与桓到一楼大厅交费,随后回到家收拾些住院要用的东西。
  这几天一直忙案子,从跨年那天晚上到现在,他一直没回过家。
  本想着做点易于消化的流食,等陈最一醒了正好可以吃,打开冰箱,第一眼却看到了那个生日蛋糕。
  奶油做的两个小人,因为他粗心急躁的动作,被蹭花到看不出形状,但旁边用红色果酱写的一行字却依旧笔画分明。
  哥哥,我爱你。
  某人当时闹着要吃蛋糕,可是他亲手切下来的那一角,现在却原封不动地摆在原位。
  蛋糕依旧是完整的样子,像是在等谁一起分享。
  陈与桓忽然想起医生说的:“不知道你弟弟有胃病吗,他都多久没好好吃过饭了。”
  他这个哥哥到底是有多不称职,竟然真的相信了陈最一的谎话。
  “哥哥,我有好好吃饭。”
  “哥哥,我吃过了,就是想看着你吃。”
  陈与桓握紧拳头,用力锤在冰箱门上,挫败地想,在如何做一个好哥哥这门功课上,他从来都不及格。
  ?
  直到晚上八点钟,陈最一才恢复了意识。
  他昏迷了将近二十四小时,身体像是被碾过一样,酸痛无力,可是他觉得好值得,因为他睁开眼看到的第一个场景,是陈与桓站在窗边的剪影。
  逆着灯光,看不清楚面容,可他知道,哥哥就是带他走出噩梦的神祇。
  再也没有比这更幸福的时刻了。
  陈最一撑起身体,哑着嗓子唤他:“哥哥。”
  “嗯,”陈与桓轻声答应,走过去把病床摇起来,喂他喝了几口温水,问:“有没有好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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