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常德把身子背了过去。
苗放只感到愤恨交加,他原以为伍常德只是对这一切无能为力,却没想到伍常德早就成了伥鬼。他一下子联想到伍常德劝慰自己时说的那些话,原本的感动瞬间化为被蒙骗的气恼,他口不择言道:“所以你当时和我说的话,也都是为了稳住我,好让我不动自杀的念头,帮你省点麻烦?”
“随你怎么想吧。”
这句话彻底惹毛了苗放,霎时间他将自己这些日子的妥协、软弱,都归结于伍常德的为虎作伥。他失去了理智,一脚踹在伍常德后背上,却没换来任何反应,他又改去撕扯伍常德的衣服,整个人跨到伍常德腰上,揪着对方的头发,硬逼着对视。
然后他就看到了伍常德的哭脸,涕泪横流的那种,却硬是一点声都没有。这和苗放预想的不一样,他放下了伍常德的衣领,听见对方说:“你满意了?”
苗放不满意。
因为这个书院里多了一个和他一样,对现实无能为力,却不得不逼着自己去妥协的人。也是在那时,苗放明白,原来长久以来,伍常德也和他一样煎熬,只是演技比他醇熟。
他听着对面发出一声,又一声击打床铺的声音。
那是属于一个少年人对现实无力的反抗。
在这件事后,苗放开始有意无意观察伍常德,然后发现了许多他原来不曾注意到的细节。比如伍常德干活很利索;总是没收在厕所抽烟的男生的烟,也并不是因为想耍威风,或是中饱私囊,而是因为被教官抓到他们就完了;再或是他会偶尔隐瞒上报一些出操不达标的同学,帮他们免去了一顿体罚,而那些同学却只以为是伍常德看走眼了。
苗放明白了伍常德是在用自己的办法帮助其他同学,却不曾想过他的胆子那么大,竟然敢偷拿学校的东西。
第87章 书院寻尸(8)
那是他们接到通知,说第二天会有台风登陆,要提前一天把阳台收拾好并锁起来,第二天出操暂停,改成自习。
苗放在收衣服的时候掉了双袜子,正好盖在污迹斑斑的排水口上,他抱怨袜子白洗了,捡起袜子时却看到排水口下似乎堵了东西,他蹲下细看,发现是个U盘。
苗放不是傻子,这U盘很显然是被藏在这儿的。因为他们入学时都会被搜身,联络设备和储存设备都是违禁品,绝无机会能带进来,唯一能想到有U盘的就是校方。
“你在干嘛?”伍常德不知道站在门口有多久了,一出声把苗放吓了一跳。
他们两两对视,苗放竟能从伍常德眼里看出威慑。
“这是你藏的?”苗放问。
伍常德神色慌张,一把将苗放拽进屋,确认窗口没人,才压低的嗓子说:“不许向任何人说刚才的事,否则我会让你死的很惨,你知道我做得到。”
苗放这才意识到,U盘里的东西可能没那么简单。
“里面是什么?”
伍常德回答:“你最好是不知道。”
“如果我硬要知道呢?”
伍常德没有想象中的撂狠话,而是盯着苗放的眼睛看,像一个成年人在判断小孩有没有说谎那样,让苗放看的心里发毛。
半晌,伍常德才说:“想走吗?”
“去哪儿......”苗放脱口而出,却突然明白伍常德在问什么。
两人没有言语,全靠眼神交流,苗放又确认了一下:“你是说......回家?”
苗放尾音咬的很轻,像是怕碰碎了那俩字。
伍常德点点头,俩人鞋都没脱坐在床上,用被子蒙住头小声交流。
“你打算怎么做?”
“每天凌晨一点半教官会巡逻,在窗口看下没有异常的话,一般不会进寝室。但同一时间,也是看门保安的交接班时间,交接空白不等,短的话是五分钟,长一点十五分钟也有。”
“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我观察很久了,新生。”
“那你为什么还没走?”
“因为有个关键问题没解决,就是监控。”
监控确实是个**烦,监控室里有人二十四小时专门看守,每间教室和走廊里都有监控,想要靠近监控室几乎是不可能的,但要想关闭监控,也不止这一个办法......
“你知道学校的配电站在哪吗?”
伍常德点头。
“我们可以拉电闸。”
“理论上可以,但风险太大了,这样有可能在没拉下电闸之前就被发现。”
苗放脑洞大开,又提议:“要不然......我们可以制造点动静,比如失火之类的,把人都吸引走,我们趁乱拉下电闸,或者直接开溜都行。”
伍常德叹气:“你太小瞧培英书院了,它建校这么多年不知道有多少学生想要跑,真正跑出去的有几个?要是被校方逮到了,下场就是生不如死。”
说完把被子掀开透透气,放弃了继续这个话题,显然是对苗放没什么指望。
苗放也知道想要逃走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但又挺好奇伍常德怎么会知道那么多,便问:“你以前试着逃走过?”
伍常德摇摇头,苗放却不信。
他又问:“那你知道的人里面,有人成功逃脱吗?”
伍常德点点头:“两个女孩。”
“靠!你一男的还没有人姑娘有魄力。”
伍常德憨笑一下,很快又恢复木讷的样子,语气严肃道:“今天所有的事,你都不能往外透露,听到没?”
“放心吧,都是一条船上的,我还指着和你一块走呢。”苗放说着,又难敌好奇心,“你那U盘里到底装了些什么啊?你从哪儿拿的?”
伍常德眉毛拧紧了:“这个不关你的事。”
“哎你这人怎么这样......”
伍常德突然一转话题,问苗放:“你是为什么被送进来的?”
苗放觉得这个问题比问“你有没有痔疮”还要尴尬,喉咙里发出一连串“呃”。
“我是因为沉迷网络小说。”伍常德说道。
“小说也有瘾?”
伍常德无奈一笑:“什么瘾不瘾的,都是借口,在父母眼里,只有听话的小孩,和不听话的小孩。”
苗放不得不承认,伍常德说的对。
“他们想要的,是一个不会违背自己意志的小孩。”
伍常德好久不说话,苗放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还以为这场对话已经结束了。过了会儿,又听见伍常德说“你想象过以后的日子吗?”
“没明白你的意思。”事实上,苗放确实也没明白。
伍常德这个人不太像他这个年纪,有点老成,又有点寡言,但时不时会语出惊人。
“我爸妈一直想要我过和他们一样的生活。我不想,我挺害怕这样,你活着的这一秒就能料到十年后,料到自己是怎么死的。”
苗放轻笑,表示赞同,那一刻他终于发现,和父母相处时那些不契合的感觉是怎么回事了,他或许一早就知道,却用钝感力将其包裹,佯装看不见,以为打磨面具就能让父母满意。
苗放在那晚想了很多。他回想起年幼时和父母相处的日子,事情一开始很顺利,他的学习生活并不会因为一台笔记本而有所改变,事情急转直下在于那学期的期末考。
他临考前一晚吃了雪糕,再加上早餐加的香肠有点酸了,考数学那场的时候闹肚子了,无奈只能提前交卷,后面所有大题都空着。
考试结果不言而喻,他交出了一份史上最烂成绩表,而这一切被他爸妈归结于那台电脑。无论他怎么解释,都被当成是粉饰。
看着爸妈因自己而吵架、互相指责,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其实从未被爱过,他的存在只是证明两人教育成果的载体,他不被信任,更不被在乎。
青春期是很容易边缘化的阶段,有时往往一句话就可以改变一个孩子。
苗放觉得自己就是其中一员。
他想要打破自己乖巧的屏障。如果父母都觉得他是沉迷电脑才成绩下降,那他就沉迷电脑好了,他要以此惩戒父母。
可是让他没想到的是,他的母亲,一个受过良好教育,并且在高中任教的语文老师,竟然会亲手将他送进戒网瘾书院。
“第201天。我和苗放已经把计划制定的差不多了,我们决定在熄灯前把床布置成有人睡觉的样子,提前躲在厕所里,一直等到监控室里的人出来上厕所,我们再溜进配电室,一直等到保安交接前再拉闸。很冒险的计划,中途不能生变,这次我一定要成功,一定要把U盘带出去,不能辜负王梦然的期待。”
“第202天。距离出逃的日子越近,我越是担心,我害怕行动失败,可我要是真的逃出去了,我还能去哪儿?我还能像以前一样面对父母吗?他们还会把我送回来吗?我不知道......我竟然悲观到觉得留在这里也不算糟糕了。”
“第203天。今天出操时测了下从校门口跑到宿舍的用时,基本控制在五分以里,我想从配电室跑到校门口也不会超过五分钟的,但钳开铁丝围的用时就难控制了,这个要再和苗放商量一下对策。”
“第204天。扫卫生时从仓库顺走了一把钳子,对比铁丝的粗细,估计不会太难剪,可我还是怕,这是唯一的机会了,如果失败了,我不仅没办法逃出去,还会失去现在的优待,天啊,谁来告诉我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