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雪荣的背影僵了一下:“......啊?”
“那是遗像吗?”
周雪荣立刻低下头充耳不闻,把二人合照那张冲外,把水晶相框重新立了起来。他的沉默让徐明朗发自心底感到恐惧,他感觉自己正站在极寒的冰窟里,等待与冰雪一同消融一般。
“那是薛莹莹的照片对不对?她怎么了?她到底怎么了?!”徐明朗嘶吼着。
周雪荣被揪着衣领垂着头,像个巨大号的玩具熊一样,任徐明朗怎么摇晃、撕打,都没有半点反应。
这种诡异的应对方式更坐实了徐明朗的猜测。如果说这个世界的莹莹过世了,那现实世界的莹莹会不会也......
他不敢再想下去。
他多想假定这一切都是梦,可梦不会这么真实。这里的一切更像是平行时空,和他身处的现实最不同的一点就是周雪荣的参与。
在这个梦境世界中,周雪荣几乎渗透在他生活的每一处,从童年到大学,他们的生活紧紧交织在一起的。
徐明朗抠着胳膊,用疼痛来维系注意力。他突然想到一个原先从未注意过的点,他每次进入这个梦都是在“局”结束后,而这个梦似乎也存在某种顺序。
他在超市里昏过去时,曾经回到了老家的巷子里,当时他遇到的寸头男孩,现在回想便是周雪荣小时候了。在那之后,他从夏日王国出来后,又梦到了他和周雪荣上大学同居,还一起去见了莹莹。那时他并不知道薛莹莹在他们之间扮演的是什么角色,直到从医院出来后,他又梦回童年,才明白在这个平行世界里,他们三人是从小在一个大院长大的。
可就算理清楚了梦境的时间线,他还是感到荒唐,他清楚地记得上次做梦在这个房子里,日历上的时间是2014年8月27号,还在放暑假呢。
也就是说,距今才过了不到三个月,薛莹莹就过世了?
......这怎么可能呢?
“莹莹是怎么...走的?她到底怎么了?你告诉我好不好!”徐明朗几乎在恳求周雪荣。
周雪荣再抬头时,已是满脸泪痕,他轻轻摇着头,小声说:“哥,你别这样,我害怕。”
“不是......”徐明朗明白对方误会他了,兴许以为他是癔病发作,连忙说,“我不知道怎么解释,总之我不是你这个世界的徐明朗,我没有他的记忆,所以需要你告诉我。”
“哥。你,你别吓我,我真的受不了,你要是伤心就打我吧,打我骂我都行,就是别这样伤害自己......”
“我说了我没疯!!”徐明朗喊得脸都涨红了,他捂着眼睛让自己冷静下来,嗓音颤抖说,“我真的......真的只是想知道发生了什么......”
话语未落,他落入了一个踏实的怀抱里,他闭上眼,好像这个胸膛就是他灵魂最后的居所。
两个失魂落魄的身影依偎在一起,一时静默无言。过了好一会儿,周雪荣声音哽咽着说:“黄金周的时候,咱们三个去华山玩的,还记得吗?”
“华山?”
“嗯。”周雪荣又把怀抱收紧了些,“我们夜登华山,看了日出,本来打算下山的,但莹莹姐意犹未尽,还要往下走,后来到了长空栈道,她突然说要玩,我不想玩那个,因为我挺怕高的,就拒绝。哥也说觉得安全没有保障,然后......你也知道莹莹姐有时候很执拗的,只要是她认定的事,就一定要做......再后来......”
徐明朗揪紧了周雪荣后背的衣料:“后来呢?”
“游客身上的安全绳有两股,想往前走必须取一个挂一个,绝不能两个都拿下来。哥也知道黄金周的客流量有多大,栈道上挤满了人,兴许是莹莹姐没来得及挂上绳子,被人挤了一下......”
决堤的泪水打湿周雪荣的衣襟,徐明朗把脸埋在他胸前,胃里痉挛得厉害,有种欲呕的感觉,却只是幻觉,无法宣泄的痛苦全都堵在嗓子眼,最后爆发成无声的恸哭。
他并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如此悲痛。他告诉自己这只是一场梦,现实中的薛莹莹还活着。可他却像是真实经历过这一切般撕心裂肺。
这样的状态不知持续了多久,直到他哭得都没有力气了,手和脸都是麻的,全靠周雪荣托着他才不至于瘫倒。
突然,他止住哭泣,大脑像是强行关闭了名为“悲伤”的开关,他醍醐灌顶,嘴里念念有词。
“长空栈道,华山,2014年黄金周......”
周雪荣所讲述的这些多么耳熟啊,他都快忘了,他确实曾在2014年的黄金周和薛莹莹爬华山了,但只有他们两个人。
当时莹莹好像提出了要玩长空栈道,可他实在是累坏了,坐在石头上直喘气,再加上有一点恐高情绪,所以拒绝了,没想到却换来了对方的坏心眼的嘲笑。
他还记得抬起头的那幕。薛莹莹逆着光,身后是升起的橙色旭日,她的身影周围的松树黝黑成一幅剪影画,他当时两眼刺痛,胸中涌起莫名的酸楚,就要流下泪来。
然后他听到莹莹带着笑意的说:“明朗,你该不会恐高吧?”
他太清楚莹莹的激将法了,也早已对此免疫,他还记得自己是怎么回答的。
“太危险了,咱们起的这么早来爬山,本来就累了,人又那么多,一旦不小心摔下去怎么办?听我的,别玩那个。”
莹莹虽是男孩脾气,却很吃他的怀柔战术,最后还是嘟嘟囔囔的跟他下山去了,说是下山后要狠狠宰他一比,到景点附近的餐馆点一堆吃的。
而在这个世界里,他没有阻止她,甚至没有陪她,而是放任她一个人去玩高危项目,最终尸骨无存 。
他终于知道这个世界的自己为什么会终日酗酒。
因为他自责。如果这个世界的他能拦着莹莹,她就不会死......
想到这儿,徐明朗全身起了鸡皮疙瘩。
天......这里多像是改变了因果的现实世界啊。
在这个世界里,周爷爷没有自焚,所以周雪荣被接到了北京,和他还有莹莹一起从小长大,他们三个也成了青梅竹马的关系。
临高考前,周雪荣向自己告白,而他接受了,周雪荣也如约考到了滨海,他们同居在了一起。然后三个人结伴去了华山。
一切皆因南美洲的一只蝴蝶煽动了几下翅膀,便为地球另一端的龙卷风埋下了索引。接着是一场连锁引爆。
这里的一切如此逼真,窗外的天空覆上了霞色,空气里是初秋的凉意,还有空气清新剂的味道,他的五感被充分调动,每个细节都告诉他,这一切有多逼真。
“这里是哪里?告诉我这只是一个梦!告诉我这一切都不是真的!”徐明朗哀嚎起来,他是真的迷茫了,因为他不知道应该以什么为标准,去判断这里和那个大雪飘飞的世界,究竟哪个才是现实?
谁来告诉他?!
“哥,你别这样。你怎么了?”周雪荣摇晃他,吓得脸色惨白。
徐明朗却只是一个劲抱着头,感觉脑子要炸开了一样,太阳穴突突的跳。为了抑制这疼痛,他不断击打头部,试图阻止胀痛,停下思考。
第98章 耳钉
“这不是真的,告诉我不是......不是真的......”徐明朗闭眼皱眉,不断拍打太阳穴。
“哥!你怎么了?!快醒醒!!”
好熟悉的声音。
他痛苦的睁开眼,看到周雪荣赤 裸 上身,一脸焦急的搂着自己,房间里被窗帘这遮光,分不清白天还是黑夜,但空气里寒冷干燥的气息提醒着他,这里是那个空旷的客厅。
他这是回来了......吗?
徐明朗坐了起来,嘴里还残留因头痛引起的苦涩,头部隐约胀痛,他用力晃了晃脑袋,却未感到一点儿不适。宿醉带来的副作用随着梦醒,一同消失了。
“做噩梦了吗?”周雪荣问。
“嗯。”
“梦到什么了?”
他垂下头,那真实的一幕幕在眼前过筛,他想要把一切说出来,但心情却苦涩到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所以他只是沉默,把头靠在膝盖上。
周雪荣也没有逼他,就静静坐在他跟前,以一惯淡漠的神色垂着眼,过了几分钟,他才慢慢把手掌覆在徐明朗的头顶,轻轻拍了拍。
“你相信平行时空吗?”徐明朗声音闷闷的,可能是冻着了,有点鼻塞。
“嗯。”
“你说,会不会有那样一个时空,我们过得很幸福,我们没有收到邀请函,没有失去心爱的人和物,一切都很完满。”
“生活从来都不会完满。”周雪荣苦笑说。
“你说的对。”
这场内容空洞的对话最终止于周雪荣站起身,说了声“我烧点水煮面”,他从衣架上拿走家居服穿上,又递给徐明朗一套,抬腿要往厨房走时,被握住了脚踝。
徐明朗抬眼看着他,突然问。
“你去过华山吗?”
餐桌上,两人面对面吃着碗里的红烧牛肉面,里面都放了火腿肠和鸡蛋,还有切成丝的卷心菜。
两个人都饿坏了,风卷残云的打扫光一碗后,还是没饱,周雪荣又下了两袋海鲜面,把冷藏室里的虾解冻了放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