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粥,”汤执把煎蛋铲到盘子里,打开锅盖,搅了搅粥,又把火开大了些,问了徐升一个很敷衍的问题,“徐总,白粥你喝吧?”
徐升含糊地“嗯”了一声,白粥忽然开始往上扑,徐升立刻后退了一步,问汤执:“怎么了?”
汤执抬起眼,发现徐升表情十分警惕地盯着锅子,就把火关了,盖上盖子,说:“煮好了。”
“哦,”徐升说,像忍不住似的和汤执确认,“已经熟了吗?”仿佛很怕吃到夹生的粥。
汤执看了徐升几秒,对他笑了笑,说“不一定”,又吓他:“不过没有关系的,徐总,你放心,就算没熟,也不会吃死人的。”
徐升眼中的紧张一闪而过,而后冷冷地对汤执说:“好。等做好了你先喝一口。”
徐升毫无帮忙端盘子的意识,汤执只好进出厨房两次,把粥碗、餐具和煎蛋餐碟放上了桌。
等汤执喝了一口粥后,徐升才拿起筷子。
往常,徐升家的早餐往常都是西式,不过汤执煮了粥,徐升也没表达不满,安安静静、慢条斯理地把自己碗里的粥和汤执派给他的两个煎蛋吃干净了,一副很好养活的样子。
吃完后,徐升抬起头看汤执,没有说话,好像不太适应没人照顾的生活,也不知道吃完应该怎么做。
汤执有点无奈地说:“放着吧。”
徐升迅速地放下了筷子,客观地评价:“味道还可以。”
“以后煎蛋上不必放那么多酱油。”他又说。
汤执不是很想理他,把粥喝完后,理了理餐具,端进厨房。
厨房里有洗碗机,不过汤执不会用,便还是把碗捧到水槽边,打算自己亲手洗。
徐升倒也没有甩手到直接走人,他又跟到了厨房门口,看汤执捋起袖子,便施施然告诉汤执:“应该有洗碗机。”
汤执看了他一眼:“嗯,我不会用。”
徐升环视着厨房,汤执猜测他是在找洗碗机,便用下巴指了指洗碗机的位置:“在那儿。”
徐升并没靠近洗碗机,隔着老远也不知怎么研究了一会儿,替汤执决定:“你手洗吧。”
汤执的早餐做得简单,餐具用得少,这时恰好洗完了碗,都端起来摆到一边,又将手洗干净了,回身问徐升:“徐总,我午饭还是自己做吗?”
徐升顿了顿,话还没说出口,门铃突然响了。
汤执和徐升对视了一眼,很自觉地小跑出去,打开了门。门外站着徐升的舅舅徐谨,身后还跟着几个高矮不一的年轻男子。
看见来开门的汤执,徐谨几不可察地皱顿了顿,又对汤执和蔼地笑了笑:“我找徐升,他在吗?”
汤执点头说在,侧身让他们进来了。
走进起居室,徐升站在靠窗的沙发旁,面无表情地对徐谨颔首:“舅舅。”
徐谨叫他一声,在房中四顾,做出一副惊讶的模样,问徐升:“丝琴早上没来吗?”
“怎么一个人都没有。”他露出少许担忧。
徐升没有回应他,用客气的语气说不大客气的话:“有事吗?没事我要去公司了。”
“噢,是这样,”徐谨笑了笑,“听说江言还得在医院住一阵子,舅舅特地给你找了几个优秀的助理人选,带来给你面试。你事务那么庞杂,一个人怎么处理得过来。”
徐升像这才注意到他身后的几名青年似得,随意扫了一眼,便拒绝:“不用了。”
徐谨看他半晌,叹了口气:“你就是太要强,我带他们过来,父亲也是同意的……阿升,我们都心疼你啊。”
汤执看着徐谨紧锁的眉关,以及在纵欲过度的中年男子十分常见的下垂眼袋和木偶纹,忽而想起自己好不容易在网络上搜寻出来、还未被删除的某张徐谨搂着当红嫩模的花边新闻照片,总觉得徐谨现在沉痛关怀的表情有些夸张和失真。
不过徐升好似惯于面对徐谨的虚伪,他对徐谨微微扯了扯嘴角,礼貌地说:“助理我让秘书在找了,这么小的事,不必打扰董事长。”
“怎么找不是找,你还信不过舅舅吗?”徐谨抬高了音量,恳切道,“这几位也是名校毕业的精英,经验丰富——”
“——既然这么优秀,”徐升有些不耐烦地抬手看了看表,打断了徐谨,“不如自己留着吧。”
徐谨好似还想说话,徐升突然又叫他一声:“舅舅。”
徐升比徐谨要高大半个头,身材高大,他靠近徐谨一些,垂眼俯视着徐谨,露出稍显嘲讽的微笑:“今年签了那么多期货合同,是得多找几个助理。”
徐谨的脸色变了变,徐升又冲他笑笑:“不过那两万份合同,徐董也同意了吗?”
徐谨没再在徐升家多留,徐升给司机打了电话,不一会儿车就开到了门口。
在等待司机的几分钟里,徐升和汤执沉默地站着,两人都没有说话。
等到司机走到门口,等待徐升,徐升才开口。
“你——”他看着汤执,汤执觉得徐升本来好像是想要回答徐谨按门铃之前,汤执问他的问题。
汤执觉得徐升想让他自己在家好好呆着。
但似乎是在最后一秒,徐升突然改变了主意,他对汤执说:“跟我上车。”
第13章
汤执第一次陪徐升出门工作,在高尔夫球场外的停车区等了两个多小时。
球场离庄园不远,就在山脚下,停车区空旷而阴凉。
徐升的司机是名安静精干的中年男子,他把车窗按下来一半,背靠在椅子上,一言不发地坐着,一开始并没有要和汤执说话的意思,汤执便也没开口。
汤执从前和徐可渝出门,都是另一名司机接送。而如今,那名司机和徐可渝都生死未卜。
车熄着火,汤执的脸转向车窗外,看着停车区石灰色的墙壁和柱子,听见不远处风吹动树叶的声音。
轻柔的凉风从车间经过,汤执闻到了潮湿的春野气息,他心里很平静,几乎什么都没有想,只是等待着。
当汤执看见停车区外的一块湛蓝色天空中的鸟群飞过时,他听见司机对他说:“汤先生,昨晚谢谢您。”
汤执转过头看他,司机对汤执露出一个友好又老实的笑:“麻烦您了。”
“没事。”汤执也对他笑了笑。
两人便又沉默了一会儿,司机又叫了汤执一声,问他:“小少爷昨晚还好吗?”
汤执稍稍想了想,才说:“还好,很快就睡了。”
“昨晚我回来前打了管家几次电话,都没联系上。”司机低声说。
在车顶投下的阴影中,司机的眉头紧皱着,忧心忡忡地看着汤执。
汤执和他对视了几秒,告诉他:“他昨天摔了一跤,情况不太好,去医院了。”
司机的眉头便皱得更紧了,过了少时,他才说:“那少爷家里怎么办呢。”
汤执不知应该怎么回答他,就没出声。
风还是在车内穿涌,半露天的停车区像一个鱼缸,司机的忧虑经由水的流动,传染在汤执身上,整缸水变得苦闷。
汤执很想抽烟,但他身上没烟又没火,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两人静了少顷,汤执侧过头,看着闷声不语的司机,问他:“哥,你跟了徐总多久了?”
司机看了他一眼,说“十七八年”,他说:“三小姐刚带着小少爷回滨港,我就给她开车了。”
“那时候,”司机突然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咧了咧嘴,“小少爷还在念小学,脾气差得很。”
汤执顿了顿,在心里徐徐琢磨着,心想现在徐升的脾气,好像也算不上好。
“汤先生,”司机叫他,等汤执抬眼看他,他有些吞吐地问,“您还继续留着吗?”
汤执想了想,才说:“我不知道。”
“看徐总的安排。”汤执加了一句。
司机“噢”了一声,说:“我想着,要是管家暂时回不去,要是您和阿兰在家里,小少爷也多个人照顾。”
他说得好像徐升是个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小孩,而不是比汤执大好几岁的成年男子。虽然说到底,徐升的确毫无自理能力可言。
“不过今天早上,我给阿兰打电话问少爷起床没有,她也没接。”司机又纳闷地说。
汤执只来得及告诉司机“她好像有事回老家了”,还没说别的,三台辆高尔夫球车拐着弯驶进了停车区。
最前方的车上坐着徐升和徐鹤甫。
“快下车。”司机关上车窗,打开门走出去,绕到右后座,打开了车门。
汤执也下了车,站在车旁。
高尔夫球车停在车旁,徐升把徐鹤甫扶了下来。
徐鹤甫八十多岁,但保养得很好,身材健壮,声音洪亮,看上去精力旺盛,如若单看外貌,比徐升坐在轮椅上的母亲,更像是六十多岁。
徐升站在他身旁,背挺得很直,显得更高大。
徐鹤甫和徐升的关系显得难以形容。因为徐升并不像别的人一样,或多或少地对徐鹤甫展露出谄媚的一面,不过也并不清高。
盛名在外,在徐氏的头衔长长一串,据称最受徐鹤甫宠爱的人应当是徐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