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辞声抬手指了指隔壁院墙角落里的洗衣盆,说:“跟韩幼清的身世有关。”
根据剧本所说,韩幼清的母亲,本来就是受其父亲贪污受贿连累,从千金小|姐变成了浣衣局的仆役。
后来,因为貌美,被喝醉酒路过的皇帝一眼看中,春风一度之后,她也并没有从此飞上枝头。皇帝酒醒后把她给扔一边去了,她带着年幼的韩幼清在浣衣局里待了整整五年。直到孩子年纪大了,管浣衣局的女官看着实在不落忍,就使了银子,把这事儿给报上去,韩幼清这才恢复了皇子的身份。
离开浣衣局变成了锦衣玉食的皇子,可韩幼清永远忘不了母亲一年春夏秋冬三百六十五天,每天都在洗那些好似永远都洗不完的衣服。
尤其是到了冬天,洗衣服是最苦最累的活儿。冬衣厚重,洗起来费劲,浣衣局也不会专门给她们这群仆役烧热水。手指头在冷浸浸的冰水里天天泡着,冻疮溃烂,甚至能露出指腹下的白骨来。
韩幼清的母亲,就有这么一双畸形丑陋的手。
“韩幼清对于苗婉婉的好感,本就来源于此人长相气质都与他母亲相似。年仅十一岁就被训练后派出来执行任务,韩幼清对于母亲的想念和濡慕只会更多。他把苗婉婉看做是母亲年轻时的化身,小鹿乱撞的少年春情不多,更多的则是下意识的亲近和好感。”
一旁的赵导咽下药茶,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示意谢辞声继续说。
“那么,他在看到在他心里是母亲年轻时化身的女孩子,辛苦地捶打清洗衣服的时候,就不应该是眼含春意的窥探,而是骤然想起年幼时母亲的苦楚,从而失神。”
高常安高编剧在听到谢辞声的这番话之后哈哈大笑,一边笑,一边拍打老伙计的后背。
“怎么样怎么样!你还跟老子犟!老子早就跟你说了,这部戏里面,爱情戏占比就一丢丢,而且算不上得上爱情还另一说呢。你老了老了,还春心泛滥,非要改老子的设定。怎么样,被打脸了吧?”
赵导哼哼唧唧不认输,示意谢辞声就按照他说的,再去演一次。
结果演出来之后,高常安笑的更猖狂了。
“好,好吧,你入戏了你说的算。”
赵导气哼哼地想,自己果然还是年纪大了,心志没有从前坚定了。之所以改动了一些感情线,无非是受之前执导的文艺爱情片的影响,再加上制片人天天来回晃荡,变着花样游说他给这部戏里增加一些爱情的元素,时间长了,他就有点动摇。
他想着对方说的也对,武侠嘛,铁汉柔情,一刚一柔,有冲击才对,自己年轻的时候看的那些经典武侠片,不都是这样的?
结果,现在让谢辞声照着他想的,趴到墙头上,一脸少年怀春地看着苗婉婉。怎么看,怎么觉得这孩子傻白甜没心没肺,一点都不像是后来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一手策划剿灭了武林的男主角啊。
要知道,这个时间段,韩幼清已经十七岁了,再有一年半载,这位就要开启剿灭武林的计划了,现在还这么傻白甜,太不符合逻辑了吧?
作为一个少年,对异性产生朦胧的好感,很正常。
但是,以韩幼清心机深沉,表面阳光,内心黑暗又挣扎的人设来说,他现在就不该是这种状态了。
宴灯明白赵导之前加这条感情线的想法,他挠了挠脑门,凑上来说了一句:“赵爷爷,咱们这部戏,本来就不是传统武侠电影。不对,它是传统武侠电影,但是,其实又是反武侠电影。所以……”
赵导眼睛一亮,慈爱地看着少年,忍不住伸手摩挲着宴灯的后背,感叹道:“你说的对,它是传统武侠电影,又是反武侠电影。老高,你听见了吗,这群孩子,看懂了咱们的要表达的东西!”
高常安也笑,笑的一脸皱纹都成了菊花,“知音吧?”
“知音知音。”
一群人这边说的热闹,在旁边竖起耳朵听着的一位女演员,不乐意了。
老娘千辛万苦进了这个剧组,就是冲着《蜉蝣传》女主角的名头来的,你丫几句话,你们知音上了,那我的戏份呢?
是不是要砍掉了?不会吧?
奈何她就是一个三十八线扑街的小演员,能进这个剧组演重要角色,那典型是走了狗|屎运。旁边不是大导大编就是影帝,就连咖位最小的宴灯,那也是顶流一个,在这群人面前,她有什么资格去表达不满和抗议?
谢辞声还不知道自己一段分析得罪了人,他看之前号称自己冷热不惧,冰肌玉骨宴灯一脑门细汗,就把保温杯塞到对方手里,“喝点。”
“哦哦。”宴灯这会儿也记不得之前吹的牛皮了,心满意足地悄咪|咪地找到谢辞声刚刚搭嘴的地方,嘴对上去,跟喝琼浆玉液似的。
唉,谢哥是真好忽悠啊,总是不自觉送上门让我占便宜,罪过罪过。
一直关注着宴灯的谢辞声看着对方漫不经心地把嘴对准他刚才喝的地方,心里噗呲一下,冒出火花。他想说,那是我喝过的地方,但是,看着宴灯坦荡的样子,又觉得自己要是这么说,肯定很惹人奇怪,毕竟是他把杯子递过去的。
现在说这话,会不会显得特别矫情,万一让宴灯听了,以为自己有洁癖嫌弃他,怎么办?
俩加起来一百五十多岁的老头感慨完毕,赵导扭头开始盘问宴灯。他毕竟是个导演,表达电影精神内核的事情归他管,可每个角色如何去表现,还是得看这些孩子们的想法了。
再说了,他是发现了,这群小孩子,绝对不是什么毛事儿不懂的小屁孩,心里有深度有想法着呢。跟这群孩子多聊聊,问问他们的看法,互相沟通,说不得能擦出更美妙的火花来呢。
反正电影才刚开拍,时间多着呢。
“灯啊,来,跟爷爷说说,你刚刚为什么看着韩幼清趴在墙头上偷窥人家小姑娘,不气恼反而要笑?要知道,别看杜若温柔,实际上,这人性格极为端方的哦。”这问话,比之前跟谢辞声问答时候的互相印证,其中考教的意味就很浓厚了。
宴灯喝完以后,故意装作不经意的样子,伸出舌头舔了舔杯口。刚想扭头去看谢哥的反应,就听到赵导的问话。
他赶忙拉回心思,专心回答问题。
“我是这么想的啊,也是跟谢哥一样,从杜若的身世着手。”
杜若此人,因天资高绝,在三岁时就被外出云游的武林隐世高手青光子看重,收入门墙。
他没有辜负师父的期望,年仅十三岁就将本门的朱鹤真心诀练到了第六重,再有三重,就能有他师父的本事了。青光子曾经感叹过,以杜若的天分,绝对能够在三十岁之前,将朱鹤真心诀练至九重巅峰,堪称习武天才中的天才。
但是,青光子没有想到的是,天才一般都是喜欢搞发明创作的。
如果年龄大了见识广了以后,去搞发明创造吧,好歹底子雄厚不容易出事。但是,十六岁的杜若爱上了青光子的独女聂竹君,他的师姐。
年轻人的爱恋总是冲动的,太容易鸡血上头。
聂竹君对这个小师弟也是心存爱慕的,奈何她比小师弟大了五岁多。虽然二人都正是青春年少的好时候,可是,十年以后呢,师弟风华正茂的好年纪,而她已经年过三十,开始人老珠黄了。
因为聂竹君无意间的一句话,杜若就发誓,一定要修复早已成残本的长春心诀,然后让心爱的姑娘再也没有后顾之忧,能放开桎梏,接受他的情意。
但是,急于求成的杜若在修复功法的时候出了岔子。
他永远也长不大,时间像是恩赐又像是惩罚一般,让他的身体停留在了十六岁。
最让杜若崩溃的是,因为他还是童子身,出了岔子的功法让他成了天阉一般,彻底失去了当男人,当父亲的资格。
幸亏有师姐温柔的爱意抚慰,还有师傅青光子的耐心教导,杜若没有变成一个因为身体残疾,就变得怨天恨地,暴戾疯狂的人。反而,当他从阴影中走出来的时候,他变得越来越沉稳内敛,性格也如同青光子所期待的那样,温润如玉,端方君子。
但是,一个男人,一个永远不会有自己孩子的男人,当初捡到因为偷包子被人差点活活打死的韩幼清,并且收之为徒,朝夕相处之后。
他会不会从内心深处,就是把这个孩子当做是上天恩赐给他,补偿他因为身体残疾,无法育有亲子的缺憾呢?
会的。
所以,对于韩幼清来说,杜若不仅仅是师父的身份,他还在以父亲疼爱儿子的方式去对待韩幼清。
当一个父亲看到儿子不但怠惰修炼,还违背君子之道,爬墙头去偷窥邻家少女的时候,他的心里会是怎样一种滋味?
“再严格再端方的老爸,看到已经长得比自己高,比较自己壮的儿子调皮捣蛋,耽误学习,跑去暗恋别家小姑娘的时候。他的心里都是既好气又好笑,甚至是有些欣慰的,因为这是孩子长大了的表现。虽然剧本里只说杜若对韩幼清十分好,也待他分外严格,但是,我认为杜若在内心深处是拿韩幼清当儿子看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