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盛拿起麦克风,咳嗽了两声,伸出手做了个下压的动作,“安静,请安静。发布会马上开始,请大家遵守秩序,保持安静,等宴灯说完以后,我们会给大家足够的自由采访时间的。”
记者们也发现自己这样有点失态,互相看一眼,讪笑着坐了下来。只是看宴灯的眼神,比烤箱里的加热管还要炽热,像极了方盛曾经的形容,就好像闻见血腥味的鲨鱼,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垂涎和吃人的冲动。
而在一墙之隔的某个房间里,有人也在用这种眼神看着屏幕里宴灯的脸。
他扭过头,冷笑一声,说道:“待会儿直播的时候,一旦宴灯开始说自己的不得已,自己内心痛苦什么的时候,你们就冲上去。冲上去就跪下哭,放开喉咙给我哭,哭的越惨越好!”
“不管宴灯后面想说什么,你们就一口咬定,是他不愿意认你们,你们在第一次看到电视剧的时候,就认出这是丢失的儿子,上门找人,对方一再拒绝跟你们见面,还表示绝对不会认你们。后来,你们一再想办法去认儿子,但是再没有见到过对方,还莫名其妙的被人打了,懂吗?”
女人扯了扯自己身上洗的发白的旧衣服,嘴里嘟嘟囔囔地背诵着什么,听到这话赶忙谄媚地笑着,冲对方点了点头。
倒是一旁的男人,一边抽烟,一边使劲咳嗽,好像要把肺咳出来似的。他浑浊的眼睛被烟雾冲出一点泪水,表情颇为犹豫。
等交代他们的人走了之后,男人把烟头掐灭,嘶哑着嗓子对媳妇儿说:“他|妈,这事,要不就算逑了?”
这些日子,男人看了不少关于宴灯的新闻,知道对方学习好,能干,聪明,讨人喜欢。再看看鼻涕都快落进嘴里的儿子,男人心里总会时不时闪过后悔。
这要是当初没把宴灯给卖了,好好养大,现在宴灯当了大明星赚了钱,怎么也能帮着他们养活弟弟。
男人这辈子最担心的事情,就是自家儿子是个傻子,他们都快六十的人了,不定哪天俩眼一闭就见祖宗去了。到那个时候,儿子才小小一点,还是个脑子不清明的傻子,谁来管他吃喝穿用,操心他以后的日子啊。
女人听到这话,就一蹦三尺高,指着男人的鼻子骂:“咋,是嫌额给你生了个傻儿子,现在看着卖了的儿子发达了,你后悔了,想巴结人家去了?”
说着,忍不住嚎啕起来,“要不是么办法,谁来干这么丧良心的事情啊!人家说好以后给额们五百万啊!五百万,额们就能趁还活着给豆娃买个媳妇儿回来,到时候有了孙子,媳妇儿就老老实实跟豆娃过日子,帮扶他。就算额们死了,豆娃也有人照看着,好好过日子啊!”
男人皱着眉头,想说什么,奈何最笨,比不上老娘们哒哒哒的语速。嘴巴张合半天,终究只是发出一声丧气的嗐声。
红枫酒店大堂,所有人都充满期待地等着宴灯开口,甚至在内心打起了草稿,关于宴灯要如何洗白自己,或者说要怎么演苦情戏的台词。
谁知,宴灯完全没有按照他们的思路走。
他没有哭,甚至是很坦然地对着镜头笑了笑,而后拿过麦克风,道:“我叫宴灯,年龄18岁零142天,是一个达到成年且精神健全的人具有完全的民事行为能力是完全民事行为能力人。从法律来讲,我拥有每一个华夏居民应该享有的权利,也愿意为自己所有行为负责。”
这开头,怎么充满了法制频道的风格?
娱记们有点懵。
但是,一旁的社会新闻记者们,眼睛瞬间亮了,这是有超级大新闻的味道!
宣告了自己的权利和义务以后,宴灯拿出遥控器,摁亮了身后的大荧幕:“现在,我要给大家看一些东西。准确来说,是证据,通过合法手段取得的合法的证据。”
第一张照片里是一个中年男人入狱的照片,宴灯点了一下,照片变成了视频,视频的主人公就是照片里的男人。
男人嬉皮笑脸,他看了一眼摆在桌子上,浑身插满了管子,鼻青脸肿到几乎看不清五官,一个孩子的照片。
他很是无所谓地玩着腕子上的手铐,吊儿郎当地说:“哦,你说那个被打的半死的小崽子?嗐,那个可不是我拐的啊。我这个人有一说一,是我拐的骗的,我认罪。但那小崽子的事儿可不能算我头上。他是被自己爹妈卖给我的,哦,他们怕说出去不好听,还求我帮忙演一出拐孩子的戏。啧,我也是看这孩子长的好看,年龄也不算太大,能卖个好价钱,一时好心就陪他们演了一下。”
说着,男人忽然气愤了起来:“警|官,我跟你讲,我是被他们坑了啊!这小崽子脑子活,还记得自己的家,我给卖出去,他到人家里就闹,逢人就说自己是被拐卖的,家庭地址在哪儿,父母叫啥名儿。人家花老多钱买一儿子,哪能受得了这个,就把这小崽子给我退回来了。我也气啊,就想把这小崽子给退回去,十万块钱买的呢,这要是砸手里,我不亏死了?”
一个压抑着怒火的男声问他:“那你退回给亲生父母就行了,为什么要虐待他,殴打他?”
男人搔了搔耳朵,讪笑道:“嗨,还不是那两口子贱。我把他带回去,结果人家搬走了,附近邻居跟我说,这家孩子被人拐了,两口子带着小儿子,出门找大儿子去了。”
说着他忍不住用手铐使劲砸了砸桌面,然后往地上啐了一口,恶狠狠地说:“您听听,这是人干的事儿吗?合着是坑我呢!小崽子卖不出去,一天天还爱闹腾,你们当时不是抓的紧,我们东跑西颠的也憋气。这不就,就喝大了,拿这小崽子出出气。您放心,我们打的时候都是有很分寸的,那都是皮肉伤,小崽子皮实着呢,且死不了。再说那是十万块钱呢,打死了我不得亏到姥姥家去?”
一屋子的人,刚开始看的时候还有点懵,可是看着看着,一股子无名之火就窜上来了。
这是什么畜生玩意儿啊!
人类对于幼崽的保护是深深刻在基因里的,每一个成年人,只要稍微有那么一点点同理心的,都绝对会想要冲进视频里,去把这个男人打个半死。
视频里,放在桌上的照片没有打码,大家可以清楚地看到,那个孩子的情况真的是很危险,很凄惨了。
而一开始在直播的弹幕里疯狂骂宴灯在转移话题的人,伴随着视频的播放,也慢慢消停了下来。
接下来,宴灯干了一件更过分的事情,他按了几下遥控器,大荧幕上开始循环滚动着几张照片。
照片里是那个男孩的验伤照,大家可以清晰地看到,孩子脸部淤肿到五官都被挤的变了形。浑身上下没有一个地方是没有青紫血瘀的,最可怕的是,孩子的背上胳膊大|腿上,密密麻麻地布满了肿的老高的血印子,还有星星点点的烟头烫伤。
因为没有及时治疗,甚至好几个地方的伤口已经化脓,流淌出红红黄黄的脓液血水来。
大堂里,所有人都被震惊了。
弹幕也疯了,除了所有人都在咒骂人贩子不得好死以外,也有不少人开始疯狂抨击宴灯。说他转移视线转移话题不说,还把受害者儿童的照片大喇喇地摆出来给所有人看。而最让人气愤的是,宴灯没有给这个孩子打马赛克。
就算孩子的脸已经青肿变形,看不清五官,但他这样的行为,一旦被受害者当事人看到,绝对是血淋淋的二次伤害!
宴灯看了一眼身侧的小屏幕,看着上面的弹幕,敲了敲麦克风,把大家的注意力拉了过来。
“现在,第一段视频看完了,该到大家自由采访时间了。在这之前,我先得申明一件事情。我看到有人说我这样做,是对受害者的二次伤害。唔,这里我得解释一下,虽然照片上看不清长相,但这个人,就是十五年前的我。我用自己的照片,给予自己二次伤害,这不算违背道德,也不违背公序良俗吧?”
众人哗然。
网上的弹幕,一时间彻底停了下来,屏幕上干干净净地来回滚动播放着那几张照片。伤痛又嘲讽地,扎着所有人的眼睛,刺着他们的心。
而大堂里的众位记者,娱记已经快蒙圈了,这特么好像走错了频道,来到了今日法制报告的现场?
社会新闻类记者毕竟对社会的阴暗面见的够多,对于这类事情的心理承受能力更加强悍。纵使这样,他们也撇开了视线,不敢在看大屏幕上的照片。再回想一下,这个视频里那男人说的话,这群记者浑身都麻了。
这些东西,谢辞声当然是看过的。当时看的时候,他的浑身肌肉都绷紧了,牙齿不住地上下打架,心里除了憎恨厌恶和满满当当的杀人欲|望以外,就只有对宴灯的心疼,还有无尽的后怕。
看完这个,谢辞声一宿没睡,他趁着宴灯睡着,连夜赶去淳锦市,找到了宴灯爸爸妈妈|的墓地,给二老结结实实地磕了几十个响头。
对这二位的善举,他充满说不完的感激和谢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