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着他在梦里对我说“撑不住了”,担心是不是因为他的仙骨被观妙伤到了,确定没事后我仍旧放不下心来,每天都要摸摸他的后背,有时候意怠鸟撞见了,都会说我占便宜。
我不跟鸟一般见识。
我一边照顾希言一边试图打听天庭的情况,嫦娥仙子的广寒宫人迹罕至,外面张有结界,阻止里面的人出来,而外面的人却可以进去,这也不怪希言第一时间想到这里了。
我自身的伤却恢复很快,归息给了我骨骼,夔国信奉给了我肉身,银河的誓言给了我新的灵脉,此时正在慢慢与我自身的合为一体,总的来说灵力恢复了约四分之三,还差的那四分之一……可能找不回来了吧。
嫦娥仙子问起我的打算,我说:“按兵不动,反正我的目标只是天帝。”
嫦娥仙子举手投足和交谈间都给人一种很舒服的感觉,就好像多年的好友,我不禁问她:“仙子对我的到来似乎并不意外?”
嫦娥仙子抱着她的兔子笑笑说:“广寒宫还没有结界的时候,希言好像受了伤,总之灵力一天天下降,渐渐也不能跟着将军出去了,他就经常来我这里坐坐,我这儿不太热闹,但他挺喜欢安静的地方,那个时候他跟我讲了许多你的事。”
“我的事?”我心想应该是希言看了古卷。
嫦娥仙子说:“他最开始说的时候,我都不太相信,因为我自己的记忆里没有刑天之战的印象,但是慢慢地他说多了,我又好像记起来一点,但又好像没记起来,总之和我印象里的‘蜉蝣掘阅’不太一样。”
我有些好奇,问:“怎么不太一样?”
嫦娥仙子想了想说:“你当年只走到了凌霄殿,未到广寒宫,因此我印象里的掘阅,更像是一个传闻,他们说你很狂傲,不把天庭放在眼里,但是众仙官包括观妙上神很忌惮你,但后面的事就不太清楚了,只知道你突然撤兵,还……”
她看了我一眼,我笑笑说:“仙子不必介意,都是我的罪孽。”
嫦娥仙子摸了摸兔子,迟疑地说:“我镇守月宫千年,遇到过很多次天庭大劫,但是唯独你这一次是这种后果,我很想知道一开始的理由是什么。”
我有些唏嘘,说:“有人告诉我,三界有大难,只有杀掉天帝,才可以拯救众生。”
她惊讶地看着我,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兔子便跳了下来,跑到了我的脚边,我蹲下身双手抱起兔子,递给她说:“现在我的理由也是如此。”
嫦娥仙子接过兔子,摇了摇头,说:“我不会推算星轨,破解众生命运,也不知是否有大劫,但是听完希言的说法后,我改变了以前的想法,以前,我觉得你只不过是拿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来装饰自己的野心。”
“希言说了什么?”
嫦娥仙子笑了一下,像是想起了高兴的事情,说:“那个时候希言脾气至少比现在臭两倍,但他说起你的事情来时,却很温柔,就像是在怀念,他说的事情都很奇怪,例如你如何嫌恶第一匹褐色的马,后来依照自己的爱好换了匹白色的马,还说你不太喜欢说话,也不许别人说话……”
嫦娥仙子还说了许多,我听完后心里很不是滋味,一方面想立刻让希言告诉我他的身份,一方面又不希望知道。我心里隐隐推测出我为什么记不起希言的事情了,极有可能,是我自己抹去了有关他的记忆。
有什么事会让以前的我选择抹除记忆?
我发现我答不出来,曾经的自己,太过于陌生了。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我又梦见我刚从归息出来,第一次看见真正的人间,而不是通过那一片丰饶之海,那股喜悦之情至今萦绕在我的心口,我看着大河山川,才发现归息如此贫瘠,第一次萌生了不想回去的念头,这个念头所造成的惩罚就是,时至如今,我都很容易被乡愁打败。
我又遇到了刚从冥界逃出来的逢凶化吉,化吉扶着身受重伤的逢凶,而逢凶还有力气跟我开玩笑,他说:“小哥,你从哪里来啊?”我还梦见了时雨,她背着自己最心爱的人,一路上都没有流眼泪,直到逢凶说:“时雨,你真坚强。”时雨才哭了出来,而化吉瞪着逢凶。我还看见了魔界的三太子无倦,他杀死了欺压自己的哥哥,带着自己的人马愤然出走,他举着森罗弓说:“我想和你们一起走。”
但是这些场景中没有我,我一直都缩在梦境的角落,从那个角落里看着他们,突然间,我又看见自己和他们站在一起,但是我不懂他们为什么要跟着我走,也不懂时雨为何哭泣,不懂化吉为何发怒,不懂为什么无倦在一次醉酒后失声痛哭。
我一直都一个人待着,看不见其他人。
但四周都是他们的身影,他们的笑声,他们喊我“大人”的声音,光线明亮,海浪日夜不停击打着礁石,令人心潮澎湃,那是一种充满希望的感觉,我还真以为自己是个救世主。
直到后来我发现我不过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没有理解何为爱,何为生存。
醒来后,我惆怅了很久,我的双手被汗水打湿,而我以为是鲜血,就像时雨的血滴落在我的手上一样。我紧张地连忙去洗手,嫦娥仙子看着我状态不对,问:“发生什么事了?”
我平复呼吸,笑笑说:“没事,我在想如何获得外界的消息。”
嫦娥仙子这时才说:“刚刚有一个小仙官经过,说是观妙上神去了魔界,派他来巡视天界。”
“魔界?”
嫦娥仙子说:“具体的我也不清楚。”
好机会。
我洗完手走出去看了看结界,用灵力试着去探测了一下,发现结界是天帝设置在这里的,于是揉了揉肩膀,打算把结界解开。
嫦娥仙子心下诧异,问:“你可以打开?以前希言也试过,但是失败了。”
我笑笑说:“若不是天帝设的,我或许还打不开,但既然是天帝,那我就可以,不过我灵力未完全恢复,需要花点时间。”
意怠飞到我跟前,问:“你为什么可以解开这么厉害的结界?”
我在心里默默念:因为当初是天帝,哦,也就是红龙教我的结界术,他结术的时候有个习惯,就是会在最后一层时又用第一层的灵力覆盖,第一层的灵力通常很弱,但是在最后一层使用,就可以造成循环的效果,本来解结界者解前面的已经够费劲儿,自然用尽全力解最后一层,但是这样导致用力过猛,还触发了结界的保护,让结界又完好如初。
希言或许看出来这个技巧,但是在操作时可能控制不好仙灵的使用,那时他的仙灵和妖气已经紊乱了。
大约一个半时辰后,结界从中心开始震动,嫦娥仙子抱着兔子和意怠一起看着结界彻底消失,之后我站起身来,问:“仙子,要不要出去走走?”
嫦娥仙子淡淡笑笑说:“我只想看看后羿,但是这一世他已经入了轮回,还不知道在哪儿,就不出去了吧。”
我奇怪地问:“仙子不是说不会推测星轨,是如何知道后羿进入了轮回?”
仙子说:“你还记得夔国的那场战事吗?敌对国淳国的皇帝乌伦珠,就是后羿的轮回,希言说他派十方鸟去找过乌伦珠,发现他死于战争后的第四天,是被部下杀死的。”
我心里一算,发现四天后也是夔国太后去世的日子。
还不待我说话,嫦娥仙子又说:“自从他射下太阳,太阳之子就诅咒他生生世世不得安生,有时候我都想不要他进入轮回了……”
仙子说这话时也是笑着的,却更让人觉得凄楚,我试图说点什么,却发现我的劝慰在仙子所承受的千年孤寂中分量过轻。
我拜别仙子时,看着她在广寒宫门前相送,不迈出宫门一步,她转身离去的时候,我仍然忍不住天真地说:“仙子,我一定会重整三界秩序,你放心,他不会再受苦了。”
仙子朝我微微一笑,我转过身去,朝着琅寰福宫的方向出发。
我尽量避开天庭修得金碧辉煌的坦路,却没想到还是被人撞见了。我怀里抱了只嫦娥仙子的兔子,可以暂时用仙灵掩盖住我的气息,但是对面那个小仙官不像是好哄的样子,特别是他劈头盖脸来了一句:“你看着有些眼熟。”
我想如果他说面生我更好狡辩,例如说自己刚刚登仙不久之类,但他拧着眉绕着我走了几圈,又说:“真的很眼熟。”
我担心他下一秒就是说出我的大名“掘阅”来了,鉴于在天庭戴面具更加引人注目,而障眼法又坚持不了太久,因此我选择了以本来面目示人。
我咳了咳嗽,说:“拜见仙官,在下……”
“哦,你是不是御花园新来的养花的那位?”
“是。”
他转了转眼珠,说:“你不在御花园,这是要去哪儿?”
“十方殿。”
他挑挑眉,本来很英俊的脸上露出警惕来,说:“没想到刚上天庭就选择了观妙上神这一边,很明智啊。”
“对啊,观妙上神神勇无比,决断英明,在下佩服不已。”
小仙官沉默了一会儿,说:“我支持女武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