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她犯下的第二个错误,长久的思乡之情令夔国皇帝在她眼里发现了不可多得的忧郁,男子最见不得女子流泪,这变成皇帝心目里燎金塔塔争抢恩宠的手段。
燎金塔塔一边得荣宠,一边受欺凌,但她什么话都不说,因为她肚子里多了一个生命,活不下去的时候她就想想这个孩子,是一个小生命啊……会不会长成那个人的性子呢?
皇子是聒噪的,并且直言不讳地指出自己母后绣的鸳鸯像是呆鹅。
燎金塔塔不解释她绣的其实是两只雄鹰。
但是啊小皇子,他学会了开心地大笑,学会了受欺负时忍住不说,还学会了偷偷往其他娘娘的茶里吐口水……哦,这可不是燎金塔塔教的,燎金塔塔这样的榆木脑袋,除了去皇帝耳边告告状,一般都是提起椅子就开始打架,吓得其他柔柔美美的娘娘失魂落魄。
这娘俩,不太适合在这里活下去。
燎金塔塔自己也奇怪,为什么那些可爱的孩子都死于后妃毒手,这样的恐惧让她越发不安起来,有时候看着自己的小皇子,她觉得喘不过气来。
她把小皇子保护得太好,躲过了生病、惊吓或毒药,最后等来了皇帝之位,这时燎金塔塔才发现,自己的孩子根本不适合当皇帝。
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那就是她发现自己并不爱自己的小孩。
她心中有更加炽热的期望,更加自由的灵魂,而小皇子越来越成为一个负担,生命的负担,因着这负担她不敢去死。
这是第三个错误。
当她听说淳国皇帝乌伦珠打来的时候,她的心里冒上来不该有的欣喜。
她再一次做起少女时代的梦来,无边无际的草原,雪夜里的狼群,还有一双总是卑微与诚恳的眼睛。
燎金塔塔知道自己的梦会让很多人失去生命,包括自己的孩子,那个不争气的小陛下。
所以她一直忍受着煎熬,一边为夔国祈福,一边为乌伦珠求签。
宫女来报好消息时,燎金塔塔顿了顿正在喝的茶,然后像平时那样笑笑,说:“那可真是太好了,哀家可以睡个好觉了。”
说完她就真的一个人回了寝殿,众人皆晓年轻的太后行为奇怪,没有起疑心。
她手里的毒药是有一次嫔妃间相斗,阴谋败露时她偷偷藏在袖子里的,后来处理此事的太监找了很久都没有找到毒药的去向,问她的时候,她摇摇头,眼神无辜单纯。
饮毒十分遭罪,她强忍着疼痛不让自己死得不够体面,恍惚间她看见乌伦珠朝她走过来,是少年的模样,那时她问他:“你的名字谁给你起的?”
少年不好意思地低头笑,摸摸怀里的小羊羔,说:“我阿爸,他希望我像天上的彩云一般自由。”
若是有来生,定生草原上,嫁与无名郎,换取岁月长。
第十章
离开了夔国,我们一路向南而去,我察觉到归息有异动,而引起异动的原因就在南境妖界。此次归息若是像上次那样打开大门,来归息的就不是小希言了,把观妙引来也是有可能的,我暂时还不能让天界注意到我们。
我和化吉商量后,打算去妖界走一遭。
那里人迹罕至,妖界入口处的风罗谷常年大雾弥漫,瘴气肆意,不熟悉路者将在迷雾中精疲力竭而亡。
我有点后悔六百年前没有抽时间去风罗谷转转,我问希言他的十方鸟能不能帮我们找一条路出来,希言有些期待地看着我,却摇摇头。
我一时半会儿没有理解他眼中的期待为何物,正当我想问,希言淡淡笑着又飞到前方去探路了,化吉在他身后叮嘱:“把仙灵收起来,不然像某个麻烦精一样惹来一堆妖怪。”
相处两月,希言和我们的关系亲近许多,他不会再别扭地站在很远的地方看着我和化吉说话,也不会对我和化吉的关心感到受宠若惊手忙脚乱,有一天他甚至告诉我他曾经帮嫦娥仙子逃离天庭,但最后失败了。
化吉说完那句“麻烦精”后看看我,我自觉地控制了一□□内的灵力,因为血肉恢复,我控制灵力的能力增强许多,我也感觉到灵力正在缓慢增加,一股难抑的欣喜经常会突然降临。
这种欣喜的名字是“重生”,是对生命的赞颂,而我在归息的兄弟姐妹,他们还在人的思念中徘徊,不断诞生,不断死亡。
半夜的时候,我睡不着就躲在一边抽桃源乡,烟丝所剩不多,我想得找个时间再去找一些回来。希言偶尔还是会做噩梦,醒来后茫然四顾,我悄悄睡着不说话看着他一声不吭地再度躺下,剩下的半夜他便规规矩矩一动不动地睡着了。
那天趁着希言去前面探路,化吉问我:“你去妖界就只是找异动之源?”
“你又在怀疑我什么?”
“你是不是在意时雨的事?”
我猛地停下脚步,化吉转过身来,漂亮的眼睛里带着质询,准备否定的我突然说不出话来。
根本瞒不过他。
希言回来了,他看我神色不对,便等在远处,向我们挥挥手说:“前面就是风罗谷了。”
我叹了口气,说:“萍水相逢,游云无踪,若我们当初并未相识,我也不会犯下大错。”
化吉说:“这像你以前才会说的话。”
我笑了一下说:“不知道为什么,身上的血肉复原得越多,想起往事的频率也就越多,我自然也更像以前的我。”
化吉不说话了,我也不说话,经过希言的时候他好奇地看了我一眼,我说:“走吧。”
“嗯。”希言点点头。
天地大雾,我们三人一踏进那片雾中,便嗅到浓重的花香,我一口气没上来差点被这味道熏死。
化吉提着我的衣领把我带了出来,希言倒像个没事人一样跟着出来,他说:“十方鸟也不敢进去。”
我甩甩脑袋清醒了一下,心口一痛,我弯下腰紧紧捂着,化吉和希言慌张地问:“怎么了?”
我摆摆手,等这阵剧痛过去,心脏还没有长回来,剧痛完全来自于记忆,我想应该是异动就在附近才会导致我身体不适。
我屏息探测那股异动的方向,最后指向东边的一处森林,“那里。”
化吉问:“白露森?”
“对,异动就在那边。”
白露森方圆百里,是人间和妖界的中间地带。越靠近白露森,我越能够清楚地探知异动的本相。
竟然是返魂阵?
我心下一惊,两个问题冒了出来:一般人不知道返魂阵这个阵法;一般人不知道经由返魂阵可以控制归息居民,并让他们重返人间。当年我可以用返魂阵增加兵力,奈何难以决断,只告诉了几位亲密之人返魂阵的存在。
是谁开启了返魂阵?
正当我想着,从森林里传来打斗的声音,希言挡在我们面前,立刻派了十方鸟出去,化吉衣袖一挥,结界将我们的身形隐藏起来。
紧接着是一声小孩的尖叫,随着灌木丛的窜动,一个小女童从灌木丛中一跃而出,“乓”的一声撞在我们的结界上,我眼疾手快把小孩儿一拎,藏进了结界。
追兵跟了上来,是个手持利刃的妖怪,他皱皱眉头,又在空气中嗅嗅,朝着我们的结界走过来,我瞧见化吉已经准备动手了,小女童瞧见从化吉手里冒出来的黑雾作势要尖叫,我捂住她的嘴巴,示意她噤声,又用灵力把她身上的妖气压住,随后示意希言用十方鸟引开那妖怪。
希言看了一眼小孩儿受伤的腿,用手指抹了一点鲜血在十方鸟的喙上,十方鸟绕过妖怪飞进树林,树木被它的翅膀拍打得动了动,那妖怪嗅见血的气味,立马跟了过去。
“嘤嘤嘤。”
我说了声“抱歉”放开了小女童,小女孩还在发抖,她怀里抱了条不知是死是活的山猫,山猫尾巴还被一只很胖的鸡咬着。
我敲敲那只鸡的头,胖鸡委屈巴巴地放开了山猫尾巴,小女孩强忍哭腔说:“都怪我……要不是我……也不会受伤……”
她说了个名字,但我没有听清。
希言走过来想看看小女孩的伤势,没想到她怀里的山猫猛地睁开眼睛,伸出爪子朝着希言挠过去,我轻轻捏住山猫的后颈,它气急败坏地挣扎了几下,我伸出手捋了捋它的头,山猫慢慢平静下来,弱弱地叫了一声“喵”,晕了过去,我把它还给了小女童。
“还活着……”小女童哭着说,她发间的耳朵和山猫的不一样,是纯白色的,我想应该不是山猫族的小妖。
不过这只胖鸡是怎么回事?
它虽然长得胖,但是声音清亮,它通身为黑,唯有头顶一簇翠色羽毛像霜打了的茄子一样耷拉在头顶。
胖鸡被我看得一抖,我问:“这是什么鸡?”
“你才是鸡!我是鸟!”
希言想了想,对我说:“老师,我觉得有点像是意怠鸟。”
“不会吧?意怠鸟气宇轩昂,生在东海之滨,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小哥哥真是好眼力!”意怠鸟眼泪汪汪地看着希言。
“其为鸟也,翂翂翐翐而似无能。”化吉略带嫌弃地说。
我拍拍意怠的脑袋,夸赞道:“果然大智若愚。”